京城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味的腥甜。
大批被送返的伤兵,无力地躺在医馆,等待着命运女神的光顾。
年纪轻轻的小哥,袖管空****,双眼无神地坐在地上,不知自己的未来将要如何。
而唯一的手臂探出,牢牢抓紧套在**昏迷不醒的长者,骨节泛白。
来往的郎中叹息,道:“这个家啊,毁了。”
严决明做主,大开工部大门,成立了临时的医馆。
徐公被他从老家接回,入住医馆,号令全城郎中一道救治。
这个做法,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可却被工部尚书所不认同。
各部主事再不用谁来承担而争吵不休了,这不有傻瓜蛋子严决明主动顶上来,还有什么可吵呢?
工部尚书言明,这个好事儿工部是不做的。
你若要做,那就自担成本。
好在严决明家大业大,这流水的银子花出去,却也能抗下一阵子。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将伤兵的抚恤金计算完毕,然而大门空****了一天,却没有一个伤兵前来领取。
难道他们都不需要银子返乡生活吗?
带着疑惑,我来到了工部的临时医馆。
用干草和木枝搭建的棚子里,并排躺着四五个紧闭双眼的男子。
薄薄的棉被铺在地上,洁白的布匹上是星星点点的血渍。
紧挨着床的,便是一排火舌旺盛的药炉子,一名年轻男子正手执蒲扇,在煎药。
我小心翼翼地寻着下脚的空地,一张张棉被上躺着的都是无法起身的伤兵,棉被与棉被相连的过道只能容下半只脚的距离,一个不留神就要踩到他们。
“水...水...”
意识模糊的男子,紧闭着眼,痛苦的呻吟着,满头的汗水像瀑布一样席卷。
几名郎中打扮的老者正围在他身边,用手按住他扭动的身躯,将一罐苦汤给他喂下。
片刻后,男子好像昏睡过去,再没了动静。
而喂药的老者,却叹息着摇了摇头。
正看着,一声绝望的嚎叫从身后突兀地响起,还没等我回身,巨大的撞.击,将我冲到地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凌乱的脚步袭来,离我的脸是那样的近,一个步伐的错身,就要踩在我的脸上似的。
一名中年男子好似失了神智,被几名欺身上前的郎中牢牢捆住,脚下绝望的挣扎扭动。
挣扎中,我看到,蒙在他脸上的白布脱落,露出两颗黑漆的黑洞。
他的眼睛,没有了。
茫然着看他被郎中绑了回去,我的视线没有目的的飘着,一眼却看到,刚刚喂了药昏迷的男子身上。
他的衾被掀开,空****的裤腿被微风吹得拧巴,一名郎中手持银针在为他止血针灸。
我呆住了。
十二月的寒风凛冽,吹得我止不住颤栗。
那个手执蒲扇煎药的年轻男子,煎好了药,我见他放下蒲扇,手执药炉子,将里面的药汤倒在碗里。
然后转身,露出另一侧空空如也的袖管。
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平静,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崩溃的哀伤。
傻愣愣地站着,任由身边人流穿梭,痛哭哀嚎的伤兵不断涌进,再被搀扶带走。
我捏紧了手里的抚恤金支领表。
如何张得开口?
这分摊在每人身上不过七八两微薄的银子,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如何维持以后的生活?
为金舜抛家舍业,豁出去命来的士兵,负伤返乡,被这几两银子打发了后半生。
难道,心不会痛吗?
将计算好的抚恤金表撕了个粉碎。
我想我没有办法面对这些伤兵老兵失望的眼,也没法看他们蹒跚相互搀扶离去的背影。
为了金舜付出一切的他们,值得朝廷的照料付出。
我快步走向严决明的屋子,工部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改变,只在各主事的屋前新派了守卫把守。
盯着装备良好的守卫,他们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我心里却一片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