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京城灯火通明。
大批的守军走上街头,倒塌的城门被连夜修缮,各部管事齐召入宫。
一个不眠夜。
我等在军需部的大门外,望眼欲穿。
城外无家可归的流民,让我清晰地认识到,流民的问题如果得不到解决,那将是冲毁金舜的根本。
外忧内患的金舜早已千疮百孔,平民的意志力在瓦解,斗志在消退。
抛家舍业的前线士兵若是得知,后方的妻儿沦落至此,有多少能坚守阵地?又有多少不被扰乱心神?
金舜与太掖的这场战争,若想赢,就要解决后方的根本问题。
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
后方安宁,前线才无后顾之忧。
翻查着上次户部的人口普查,各地人口中,青壮劳动力占大半,随着征兵的开始,前线告急,青壮力骤减,徒留老弱妇孺留守。
各地更有戏言,称之为“孤寡老人”、“留守孩童”。
我很担忧。
将每次户部上报的库存,制作成图表,并标注上报的周期和时间。
在统一调度实施后,各地生产力骤降,更是接连出现负增长的情形。
就好比这几个月,各州府上报数值同比下降了三分之一还多,而上报的库存数值还在不断下降。
这才是问题的根本。
不是工部协查军需物资质量就能解决的,人口和劳动力的合理结合应用,才是解决之道。
我抱着图表,靠在门边,想等着范当生和严决明归来时一起探讨。
禁军带走的流民若能被朝廷所用,给他们安家立命之所,谁愿意四处流浪。
等啊等,等到晨光微熹,几声鸟鸣打破黎明前的寂静,掀去夜的轻纱。
严决明踩着雾色归来,晨雾的水汽凝结在他肩头,挂在他的发梢,虽一脸疲色,却衬得他出水芙蓉般清亮。
见我靠在门边痴等,他的脚步走快了几分。
“怎么也不披件外袍。”他的语气里有些埋怨,伸手想将我拉起,我却不自然地避嫌躲开。
刻意忽略他的失落,我问道:“怎么说?”
“...流民被驱赶离京五百米外,城外也派了守军驻扎,流民再不能接近京城半分了。”
“就这?”
严决明有些诧异地看我,道:“这还不够吗,无家可归的人被赶到无人之处,能不能活下全靠自己的运气了。”
“不...”我解释道:“你误会我的意思。”
“我的本意是,这个结果就是解决流民难以果腹无家可归的方案吗?就好比治水,宜疏不宜堵,除了加倍的压迫,没有人想过真正为他们做点什么吗?”
严决明摇了摇头,捂着脸,道:“无能为力啊,朝廷也负担不起。”
“或者,将他们收编,为朝廷所用?”
我将昨夜梳理的表格拿出,对着每月下降的库存,道:“劳动力大幅下降,这些妇孺孩童可以是负担的成本,也可以是新的主力。”
严决明研究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就算将他们收编,可你也看到了,流民大多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者,他们能做什么呢?”
是啊,他们能做什么呢。
我挠了挠头,有些想不出。
严决明颓然将图表放下,叹气道:“别想了,看看你的黑眼圈,先去小憩一会儿罢。”
将流民驱逐这个法子被各州府接连效仿。
无处可去的流民被相继撵了出来,聚集在郊外,四处游**。
但凡有官府触及之地,都被圈地驻守。
这天大地大,竟容不下一个他们栖息的家园。
军需的质量渐渐提升上去,到底是严决明坐镇,各州府都派了监察,征用的民间作坊也大多是从事制造的,接手起来轻车熟路。
眼看着国库充盈开始转负为正,户部来往的侍从脸上也都带了轻松的神色。
可我却并不放松。
流民的问题被刻意淡化,搁浅,却没人再提过解决。
只把难民赶出自己管辖的领地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难道蒙住眼睛,圈地自营,就不会踩进坑里吗?
我一直抱着否定的态度,可说到底,如何安置流民,我也没有好的法子。
只是这份担忧,一直藏在心底。
而严决明,每日入夜才披星戴月的归来,鞋靴上的泥渍昭示着,郊外泥土地的芬芳。
我想,他也把这份担忧记挂在心上了。
然而这份隐患爆发的比我想象的要早。
先是葑祁,无处可去的难民在一场暴雨后,蜂拥挤进了葑祁州府,饿极了的难民带头冲进了府衙,将府衙席卷一空。
这个消息一夜间传遍了各地。
各州府外停留已久的难民,从入夜后潜入的小偷小摸,演变成青天白日的打砸抢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