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满天的白色雾气,像流动的浆液,翻滚起伏。
我头一次发觉,原来,雾气,是有颜色的。
远处山峰被朝雾半遮神貌,重重浓雾,像云团似的蜷缩又舒展,它们从山头崩落,然后如瀑布一样的从两峰中间宣泄下落。
秦离若如约而至。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月白长袍,如我初见时,君子如玉。
秦离若走的极快,我牵着马儿亦步亦趋地跟着。
“师兄,”我有些讨好地道:“要不要一起赛马?”
伸手遥遥一指远方山峰,道:“就以那里为终点如何?”
秦离若驻足,望了一眼,淡淡摇头:“算了吧,雾太大了。”
“...好。”
牵着马儿四处乱逛,秦离若一直没有说话,我心里忐忑。
“师兄,是还在生我气吗?”
“嗯?”
“因为范当生的事儿...?”
“亚子,”秦离若终于停下脚步,看着我道:“为什么不说说,严侍郎入驻军需部了呢?”
“......”我尴尬地一抿嘴,结巴道:“是...也是这两日的事情...”
“算了吧,亚子。”秦离若停下脚步,看着我。
我的心一沉,不知他说的“算了”是指的什么。
“雾气太大了,我就先回了,至于你说的生气,我已经不再气了。”
他将手里的缰绳交给我,又加了一句:“你也别多心了。”
拍了拍我的肩头,他转身离去。
望着步伐稳健的背影,肩头还留有他掌心的余温,这一切让我觉得惶然得不真实。
这...算是和好了吧?
我却越发不确定。
独自策马奔向山顶,秦离若说的没错,雾确是太大了。
大的我看不清脚下的路,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巨石,看不见横卧在山腰枯死的老树。
从马背摔落,今日悉心挑选的粉布衫裙被树枝扯破,留下一条难看的裂口。
我却执着地,一瘸一拐,向山顶爬去。
不知是心里在别着什么劲儿,越是知晓登顶的艰难,我却愈发要上去似的。
爬的满身是汗。
瘫倒在山顶的平地,我仰望,除了浓重的奶白雾气,什么也看不到。
闭上眼,感受风。
那么多次,那么多次我与师兄站在山顶俯瞰云彩,那时微风不燥,祥云天际。
师兄与我执手相望,我望着他的侧脸,想就此与他一生一世。
可惜啊,我们多久没有再一道爬山了。
静静地躺了不知多久,朝雾四散,湛蓝的天儿终于露出本来的面貌。
我爬起身来,向山脚望去。
一片开阔。
心里遗憾,若是没有那片朝雾,就好了。
那样,师兄也不会先离去。
独自返回京城,不知是早起的大雾散了,这路被太阳照得炙热。
沿途三三两两衣衫褴褛的流民结伴而来。
我望着他们肌瘦的脸颊,心里很不是滋味。
“姑娘...行行好,给点吃的罢。”佝偻身躯的老妪一手牵着垂髫幼.女,向我乞讨。
尴尬地示意,没有干粮给她们。
那老妪好像早就知道结果了似的,麻木地转身,向路边的草皮动手寻找吃食。
而她牵着的幼.女,一张小脸脏兮兮的,一只手指塞进嘴里使劲儿地吸.吮着,嘴角流下涎水。
“吃...吃...”
她将手指从嘴里拿出,塞到我手上,沾满涎水的手指早已啃破了皮,丝丝血液从指尖流淌。
我连忙找了帕子,想给她包扎。
可幼.女十分执拗,口齿不清地将手从我帕子中挣脱,继续努力地将手指怼到我面前,嘴里嘟囔着:“吃...吃...”
我不解。
她见我没有动作,蹒跚着步子,垫着脚,用力地将手指塞进我的嘴里。
欢呼着:“吃...吃...”
点点腥甜顺着唇齿闯进了口腔,我不自觉地咽了下去。
看着我的喉咙抖动,她却开心地咧开了嘴,更多的涎水流了下来,糊了她满脸满身。
我却恍然有些明了,她要我吃的,是她的血。
这是她果腹的方式,也是她生存的根本。
流民,没有粮食,他们终日游**,若能扒的些草皮虫蚁,便能饱餐一顿,若不能,就只得挨饿。
眼前咿呀学语的幼.女,手舞足蹈地,拾了根木棍在地上笔画着。
我压抑着心酸,想将她搂入怀中,给她我的所有。
而一旁翻找草丛无果的老妪身返,一脸警惕地将幼.女抱走。
追了上去,我几乎将身上值钱的物件儿掏了个干净。
银两,发簪。
除了师兄送我的手钏,和一身粗布衣衫,全都赠予了她们。
望着远去蹒跚的二人,我模糊双眼返身,不过几步,却接近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