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上,幼.女画的,一家四口的绘图还在地上,画里的家人如今早已四散,可那副美好却停在她的记忆。
她向上天祈愿平安幸福,人间却有恶魔夺走她的愿望。
严决明找到我时,我混在流民的队伍里,跟着人群四处游**。
我想,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饿的早已没了精神的流民,躺在深挖的巨坑里,好像活死人般,只等着哪一口气接不上,好解脱自己。
他们啃草皮,我也啃。
他们喝泥水,我也喝。
混合着尿骚.味的泥潭里,浆液包裹着不知名的果子,一口咬下酸涩的睁不开眼。
不远处的空地散落单只的鞋靴,流民不管不顾地躺在上面,满身都是干涸的泥污,蝇虫盘旋。
他们已经习惯了似的,完全不在意蚊虫的骚.扰,更有甚者突然起手,逮上两只便送入口中,然后满意地睡下。
刚刚饮下的泥水在腹腔开始翻江倒海,我蹲在路边,吐得稀里哗啦。
严决明把我捡了回去。
把满身泥污的我,交给吓得不轻的盼弟,要她把我洗个干净。
埋首进温热的浴桶,我的泪与浴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温度,那样的让人清醒。
清洗干净的我,还没等缓过心神。
军需部外的一声巨响,却先震慑了众人的心神。
京城城门,被流民,冲破了。
各部的按部就班协作,平静无波的日子,让大家都以为,平民接受了朝廷的统一调度。
可城门守卫哭嚎着,捂着半只被咬断的耳朵狂奔穿过京城街道的画面,却让人难以忘却。
俗话说,鬼饿敢拦路,虎饿他敢吃人,鱼饿他敢跳门。
这人饿,丧尽人伦。
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被翻个干净的草丛,啃断的树干,和城墙外数十米无虫蚁的绝境,让流民难以为继。
他们开始互相撕咬,抢夺。
城内,是歌舞太平,城外,是人间地狱。
一哄而上的流民打.倒了守卫,冲开了城门,涌进京城街道。
在夕阳西下的时分,奔袭进大大小小的铺子,抢夺食物。
饿极了的流民什么也顾不上,顾不上身上的板子,顾不上冲向的建筑。
眼里只有桌上的饭菜,只有后厨的粮食,只有填饱肚子的欲望。
一时间,哭喊声、打骂声、喊叫声接连不断。
严决明神情一凛,身形一闪就将军需部的大门插上,又搬了桌椅将大门抵住。
门外很快响起“哐哐”地拍门声,脚步众多而凌乱。
意图闯入军需部而不得,转而向挨着的户部出手。
听着“叮叮咣咣”的响声,怒骂声,哀嚎声,响了不知有多久。
不知过了多久,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喝令声响起。
严决明眉头皱了皱,道:“是禁军。”
这是皇宫的守卫,是金舜最后的一道防线。
训练有素的禁军出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城里四散乱跑的流民就全被抓了起来。
各商户的掌柜从自家的案板下、柜台下抱着头爬出,哭天抹泪地喊着自己的损失有多么多么大。
而被驱赶在一起的流民,几乎人手抓着的不是馍馍就是菜叶子,更有甚者怀里抱着一只正打鸣的大公鸡。
我细细看去,这些人,大多是老弱妇孺。
大量的青壮年从军,地里的粮食烂在了土地,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收成。
每家每户留守者,凡是可从事劳动的,都被统一调用了。
为了这场战争,他们抛家舍业,他们热血奉献。
我突然发现,在这样的调度中,最大的漏洞我却一直忽略了。
那就是,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些无法应用的人口,要如何生活。
眼看着禁军将他们带走,流民一脸惊恐,恍惚间,我好像看到吮.吸手指的幼.女,茫然地四下环顾。
“他们会被带去哪里?”我看向严决明,他的目光中有悲悯,有无力,更多的是痛。
“会被关起来吗?关起来是不是就有饭吃了。”
严决明摇了摇头。
“那是遣送回乡吗?谁来送呢?还是说,就这样放了不管了?”
京城的街上,三三两两的平民走上街头,身后是被洗劫一空的房屋,眼前是破坏的始作俑者。
可没人对他们喊骂,原本哭嚎不已的掌柜们,抱着空空的粮盆,傻呆呆的站在店铺外。
这些流民,手里抓着的是他们的合.法.财.产,是抢夺他人钱财的“强盗”。
我想起游街时,百姓对犯人投掷烂菜叶子喊骂的场景。
排成一排的流民被禁军驱赶着,茫然向前。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向队伍里投掷了一块白花花的东西。
排队而行的流民一愣,弯下腰,捡起。
是块馍馍。
他咧嘴,开心地举着,一口咬下,满脸都是满足。
周围的百姓接力效仿似的,谁都不做声,默默地向队伍里扔着。
干粮、蔬果。
更有一白发老嬷,提着竹篮子,将一筐还沾着鸡屎冒着热气的蛋,塞到了流民的队伍中。
她流着泪,掉没了牙的嘴瘪瘪的,布满皱褶的手揉着深陷的眼眶。
禁军的队伍,没有拦她。
我瞧着,那一张张威严的脸,流着无声的泪。
没有人说话,就这样,目送着他们远去,再远去,直到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