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培莲醉了。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迷迷糊糊地说着醉话,他说若是阿娘还在,也让阿娘尝尝这世间美食。
烧鸡美酒,海鲜参鲍,如今他都买得起了。
只可惜,只可惜。
他一直在可惜着,可是却说不清可惜什么。
满身满脸的酒气,我想把他搀回屋里,可一碰他,他却十分警惕。
两只手合拢在胸前,瞪大眼睛,冲我意味不明地笑着,然后左扭右扭地回了屋。
“咔哒——”
即使醉的脚步虚浮,还是不忘落锁。
而我拢了一桌残羹,这烧鸡我只食了一小半,剩下的打算留给盼弟明日来吃。
仔细地用油纸包裹好,回首望去刘培莲的屋子一片漆黑。
一夜无眠。
再醒来时,刘培莲早已不知踪影。
葛盼弟在院子一如往常地在洒扫,见我起床很是开心。
我将烧鸡拿出要她尝尝,她更是喜出望外,却只忍不住扯了小块的鸡皮含在嘴里,剩下的无论如何不肯自己独自享用,要带回去和阿姐一起吃。
正说着话,严决明如约而至。
葛盼弟从没见过他,第一次见这样好看的男子,她惊得呆住了。
那块小小的鸡皮从她微张的嘴里滑落,掉在了地上,等她醒过神儿来时,手忙脚乱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我便为她介绍。
盼弟听闻,这好看的男子竟然还是朝中一大人物,年纪轻轻就官居要位,更是紧张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我正思索如何撬开刘培莲的门锁又不让他发觉时,严决明却轻轻一扯,将我头上的竹发髻取下,一言不发地上前开锁了。
乌发散落,丝丝缕缕的发丝飘在眼前,半挡住眼帘。
今天的严决明,格外的沉默。
不知是不是工部太忙碌了,我还将他拉来帮忙,真是罪过。
正默默想着,锁眼松动,严决明左右横拉,这长锁就开了。
长长的链条扯下,刘培莲的屋子近在眼前。
正中的便是刘培莲那张单人小床,床头倚着一张三开的楠木雕花柜子。
我直奔柜体,抽开最底层的抽屉。
内里是密密麻麻的册子,和他誊写的需求表。
几乎毫不费力。
我不过随意翻动两本,就是他重新排序的军需,这些军需上同样写了计算的结果和他小小的签章。
与昨日在范当生处看到的,一模一样。
是他。
每夜点灯熬油,重新誊写当日军需再次排序,不同的是,他在我的基础上,重新缩减了预算。
所以户部实际接到的是他的需求,但是发放的官员接到的却是我的。
这样的结果造成实际发放的车辆根本装不满户部下放的粮草,。
心越看越凉。
刘培莲,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儿?
“亚子,你瞧这个。”
严决明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我,表情凝重。
我接过来一看,这册子里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刘培莲每次改动我的需求中,可以折扣多少银两。
每一次克扣金额达到万两白银。
就在这间小破屋里,就在刘培莲这个掉了漆的床头柜中,竟然记录着金舜将近半数的国库!
数以千万计!
我从来没有算过这样多的银子。
这些书写在纸上的墨迹,背后是真金白银,可这数额庞大,庞大的让我只以为是一道普通的算题。
坐在桌前,仔仔细细地验算了三次。
都是一致的结果。
四千三百万两雪花银!
按照市场粮食谷物的价格,这是金舜举国上下,半年的口粮!
我刚刚落笔,就听院子有些异响。
刘培莲正提了只羊腿,哼着曲儿,晃着脑袋从外面归来。
今儿他不知遇到什么高兴事儿,天还没黑就早早回了,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诶?严侍郎?快快,刚出炉的烤羊腿,我看着屠夫现宰的,新鲜着呢!”
刘培莲兴致勃勃地将带回来的羊腿小菜摆上桌子,招手唤我们过去。
“姑奶奶快别干活了,累不累哟,特意给你带的小糕点,来尝尝。”
他没有注意到我和严决明的脸色,只一味地高兴。
不知怎的,我却心里有些难过。
刘培莲固然可恶,可从没有苛待我,如今更是处处想着为我改善伙食。
心,刚柔.软了片刻。
刘培莲撕了块羊腿肉塞到我手里,孜然的香气调动我的味蕾,羊肉的纹路清晰,看着滑嫩诱.人。
可我咽不下去。
想到这一口,吃的是民脂民膏,是刘培莲从万千将士们口里剥夺的口粮。
这份香气就不再香甜了。
“为什么?”
“啥?”刘培莲埋首啃着,下意识地回道,手上还不忘递给我清茶解腻。
严决明不露声色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我深吸一口气。
“这羊腿,一口值多少军粮?”
“哎呦姑奶奶,要得这么仔细不?偶尔开开荤你还要算钱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