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户部发放的粮草掺杂杂物的事儿一五一十地与他讲了。
范当生眉头紧皱。
他挥挥手,示意一旁侍奉的侍从先出去。
然后一脸凝重,道:“不瞒先生说,此事我也有些许耳闻。”
“怎么说?”
“我刚刚上任,就听前任主事讲,说是军需部先前要求,按照军需计算需要足斤发放即可,可后来不知怎的,需求激增,粮食供应不上了,但军情不可误,不知是跟哪些个商人合作,走的私粮。”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粮草不是出自户部?”
范当生摇了摇头,可神情却不很肯定。
“我也说不好,我只知道,明面上给的是足斤的量,但是据说军需部每日给出的支领并不准确,次日送来的才是要放行的粮草。”
这下,轮到我懵了。
军需部军需由我计算,刘培莲签字盖章,怎么会有两份同样的需求分两日送到户部呢?
“那上面可有刘培莲的签字盖章?”
“自然是有的。”
范当生起身,从桌子案台下抽出一沓纸,递给我。
“先生瞧,这是周五送来报审的粮草,这是我们要发放的量体。”
可我打眼一看,心就凉了一半。
这上面,并不是我的字迹。
只有简单的数字总量和刘培莲的签字盖章。
那我上报的需求呢?
我每日趴在案台,算得肩膀都痛了的需求表,难道都被掩盖了吗?
“就这些吗?”我挨个翻了一遍,追问道:“你可有之前送来的需求?”
范当生摇头,遗憾道:“我也是刚刚上任,接手的所有都在这里了。”
“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惊起一身冷汗,道:“需求被调换了。”
这话一出,范当生脸色一白,手上端着的茶盏也不稳了。
“先生可是当真?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一定要辨认清楚!”
我满身的鸡皮疙瘩,毛孔扩张,刚刚还觉得惬意的凉风此刻钻进我的肌肤,让我止不住地颤抖。
是了,是了,没有错。
我再三翻了几次,这些都不是出自我手的需求,我的图表结构,甚至我的字迹,都没有。
若不是这些需求是我批复过的,我甚至会以为这些需求是我不知晓的。
可这一张张,一条条,都是我前日刚刚计算完毕通知来支领的需求。
怎么...怎么现在上面连计算的数目也对不上了呢?
范当生看出了我脸色不对,便知晓我不是诓他的。
气氛肃穆起来了。
“这事儿不对,”我喃喃道:“这些数字根本对应不上需求,完全是瞎算!”
范当生接过去,看了半晌,摇头道:“户部并没有军需表,所以无从对照数目是否正确,有时候我也觉得这数字忒少了些,可不知个中缘由也怕是自己冒进了,便没有声张。”
“若是先生也觉得不对,便是真的不对了。”
我愣愣地看着范当生,脑子里却掠过的是刘培莲彻夜秉烛的画面。
刘培莲...是他...是他重新计算了需求上报的吗?
范当生看我面色几变,急道:“先生可是有了思路?万不可轻举妄动,此事是掉脑袋的大事,若是贸然打草惊蛇,怕是先生遭了黑手!”
我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神思却比任何时刻都清楚。
范当生说的对,此事与刘培莲脱不了干系,可却不能惊动他。
我心里有了计较,我想我需要帮手。
在工部的大门外犹豫徘徊了半晌。
心里比较了师兄和严决明在此事上的可行性,我几乎不用想就投了严决明一票。
论身手,严决明的能耐我是见过的,而师兄只是文弱书生。
论地位,严决明如今正当红,而师兄只是国子监算学部博士。
我虽然心里十分愧疚,不应当在心里让师兄与严决明有如此比较。
在我心里,师兄就是这世上最温柔的男儿,可这事儿有风险,我不想让师兄牵涉其中。
我十分羞愧。
可我不得不这样做。
理性战胜了感性的一刹那,我便抬腿迈进了工部的大门。
严决明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他好像个陀螺一样,在工部的里里外外四处乱窜,一会儿是开会一会儿是报批,一会儿又与花白胡子的老头子争论起来。
我默默地等在他的屋子里。
等到天都黑了,他才拖着一身的疲惫,走了回来。
“抱歉,亚子,让你等了这么久。”
捏着手里已经凉透的茶盏,我连连摆手:“无妨无妨,我有事相求。”
将军需部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严决明听。
讲到前线运去的粮草里竟有大半都是杂物时,严决明攥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