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会辩解。”
鹿辞在阿田身边绕来绕去,突然又下令:“将坟挖开,我要细细检查,看看棺椁中有无照水尸体!”
他的手下速度极快,夺过阿田等人手中的铁锹铁铲,三下两下,就将坟茔挖开了。墓碑远远地扔了,碎裂成了两半。本来齐整的坟墓前,变得一片狼藉,凌乱不堪。
阿田的拳头捏得紧紧的。
眼下,她要救出牛黄,不能意气用事。
万万不能。
她死死掩住内心的悲痛,竭力克制眼角溢出的泪花,抑住颤抖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大皇子殿下,您为何定要惊扰了逝者呢?照水死了就是死了,您为何还不相信?您是不是定要将棺椁打开,再往他的胸口补上几刀,方才甘心?”
鹿辞一怔,一时无言。
阿田便又道:“您的手下,在他胸口射了那么的利箭,您说他还能活吗?好歹,照水与您也有血脉。杀死他,您已经得偿所愿了,为何还要挖坟鞭尸呢?如果您真的想当皇帝,这件事传出去,被人知道了,想天底下的人该如何看您?”
阿田思维清晰,话语分量十足。
“你这村姑,牙尖嘴利,果然厉害。”
“殿下,我也是被逼的无奈了。牛黄一个粗人,他死了,或是活着,对您没有任何一点意义。您若高抬贵手,放了牛黄,想他还会感激您。”
牛黄被吊着倒立,听阿田又求饶又赔罪的,早就听不下去了。
可他嘴里不能说话,泥土粘在喉咙里,嗓子堵塞,只能发出几声吼声。那声音,自然是抗议。
鹿辞理了理头发,对着阿田:“可叹你白费了心,他根本不领情。这种贱民,的确不值得我杀。但他嘴巴难听,我还是要教训教训,以儆效尤!人猪可以不做,腿脚可以不割,但其他……就由不得你了。”
阿田阻拦不得,牛黄的头发已被剪掉了。
这气得牛黄更是乱嚷乱吼。
阿难走了过来,口里道了个喏。“大皇子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您来,本意不是惩罚区区一个牛黄,而是查看照水将军的棺椁。现在,我就与你打开。”
鹿辞这才注意到了阿难。
雨雾之中,加之竹林幽深,他没看清阿难的相貌,以为他只是照水的一个侍从。可近了才发现,这是一个面色黝黑的肥胖番僧。
鹿辞想起,这正是前一日见过的那个西域僧人。
“你既是外邦之人,自然不该干涉我们云国的内政。远远地躲开,我方不与你为难。”鹿辞不想节外生枝。这个番僧,能自由在云国出入,在西域是有来头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想得罪人。
“大皇子,我不是干涉,我只是好言相劝。我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为怀,能不杀人,便不杀人;能不伤人,便不伤人。你若想皇帝,就该有仁者的胸怀。”
鹿辞听这话大为逆耳,又想起照水也当过和尚,他最见不得和尚的迂腐蠢笨。
“仁者?那是什么?我只知道,这史书是胜利者写的!一旦我登基,我便招来史官,大书特书我的仁慈!呵呵……师父,你是番僧,不懂我云国的政治,还是速速呆一边去吧!”
阿田不想阿难师父出事。
她便自告奋勇:“照水的棺椁,我来打开!”
鹿辞顿了一顿:“好!”
阿难怜悯看向阿田。
打开封闭的棺椁,对她无疑是一次凌迟。
棺椁徐徐打开了。
阿田费了好大的气力。
照水,亲爱的人,是我不好,惊扰你了!
鹿辞果然看了一眼。
棺椁中,照水的双眼紧闭,
他全身上下收拾的很干净,穿着白色的衣衫,栩栩如生。
照水身上的所谓伤口,是阿难“处理”的。
所以,照水身上穿有防护衣,在他下葬入了棺椁后,阿田仍是不知道,也就没有看出任何的破绽。
其时,当棺椁打开的那一刻,阿难的心是紧张的。
他疏忽了鹿辞,以为鹿辞不会来。
给照水吞下的药丸,就快失效。不,是已然失效。
照水已经恢复了知觉。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晚间时分,他就将从棺椁出来,悄然离开,返回云都。
鹿辞打乱了这一切。
他知道,此刻照水躺在棺椁中,虽闭着眼,但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听见。
可他不能动,什么都不能做。
他在煎熬。
鹿辞盯着棺椁,盯了好久。
“这个秃驴,死了倒像和活着一样,气色那般好。”
此话,终于让阿田一直抑制的伤心愤怒喷薄而出了。
她泪水滚滚而下,再也不想掩饰了。
是的,棺椁中的照水面色如生,就像睡着了一般,如平常一样。平静的,安详的,让人不敢去惊扰。若她手中有剪子,有利器,她不愿想太多,只愿一刀将鹿辞杀了。
仅是这一刻的冲动。
她死死咬着牙,到底不能这样做。
不能。
不能不管不顾。
不能逞一时之快,不能祸害他人。
很多的不能。
她忍住眼泪,看向鹿辞:“大皇子,可以了吧?能让照水安息吗?”一边说,阿田一边给鹿辞作了一揖。
这种妇人的娇弱姿态,瞬间让鹿辞满足心大起。
是呀,何必为难一个女人呢?还是一个毁了容的丑女人?
看来,照水是真死了,自己无需再疑。
“盖上吧。”
鹿辞转过身,又盯着牛黄,嘱咐手下:“此人不值得杀,但终究讨厌。割去头发只是小惩,到底还需刺字。”
阿田还想阻拦。
鹿辞不让。
“女人,休要多事!”
阿难上前阻拦。
鹿辞就道:“和尚,你也要往脸上刺字么?”他命人制住阿难。
阿难医术高明,但却不会武功。
就这样,生生的,牛黄脸上多了两字:贱人。
牛黄呜呜嚎叫,疯了一样地扭动身躯。
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