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回了荣福堂,准确的说,是颜酌亲自将他抬了回去。
骨头接上了,可他却彻底瘸了一条腿,今后再不能登台唱戏了。
“瞧你哭丧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顾轻端着茶,虽然伤了筋骨,但那样的气质和身段,还是一点没变。
“您现在这样,跟死也没差别了。”颜酌沮丧到了极点,舅舅被下大狱的那一日,他想过连戏园子也不要了,只要能把舅舅捞出来。
“劫后余生,不是挺好的吗?”顾轻将颜酌命人连夜赶制的红榉木拐杖又抚了抚,从今以后,这就是他的腿了。
“帮我准备一张机票,我要去台湾。”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遭到众人的一致反对。
“你去做什么,送人头吗?”颜酌不等荣福堂里的其他人发话,抢在前面脱口而出。
“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在那边,我不能一个人在这里苟且偷生。”他语气淡淡,仿佛在讲一件平常的小事。
“舅爷,我不是在你伤口上撒盐。你现在这样,去了那里尚且自顾不暇,若是被我姐看到,她还不得心痛死?再说,茅魔鬼能放过你们吗?”颜酌说得急了,强把更难听的话扯出来。
“我知道,我现在可能照顾不好她,甚至还需要她照顾。但是,我等了她这么多年,她终于点头肯让我陪着她,我不可以退缩。曾经,舍弃她,任由她去茅衷寒的身边,是我最后悔的决定。”顾轻说完,又坚定平静的补了一句,“你帮舅爷弄到一张飞往台湾的机票,若你不愿意,我也会想办法自己去找的。”
颜酌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早死早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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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酌悉心打探了几日,摸到了一架从北平起飞至千岛的飞机,途径台湾。他几乎砸了半生的积蓄下去,才疏通了所有关系,将顾轻安插了进去。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颜酌突然抑制不住的泪水决堤,他不知道难过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永远也疏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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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烟在台湾的日子,经常一整天也从不说一句话,只在一个位置上静坐,从日初坐到日落,女仆伺候久了,常常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茅太太太像一具行尸走肉了,没有灵魂,没有思想,只是遵循着本能,苟且度日,日复一日。
直到,茅衷寒破例将一则新闻送到了她的手边。
“南航于民国三十七年失联,去向不明。疑似坠毁于台湾附近小岛蓬莱群岛,相关部门正竭力搜寻飞机残骸。机上遇害名单有:……
顾轻……
。”
顾轻……
春烟看着那份报纸,有些愣神。
放下报纸,她发了疯似的,往外面走。茅衷寒破天荒的让警卫员让开了一条路,并且亲自驱车带她去失事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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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打在脸上,春烟和茅衷寒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接机的人排成长队,纷纷敬礼。
春烟顾不上太多,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几次站立不住,险些跌倒。
曾经困顿的感觉再次回笼,她还记得小毛死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精神恍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怕自己再度沉沦,会找不到顾轻,随意从沙滩上捡起锋利的碎石,嵌进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