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北京城里男女老少又聚在了一起。台上的这段评书已听过多次,没成想这个少年今日又将它搬了出来。这些老套的评书,远没有少年一本正经的讲浑话段子有趣。
评书太长,通篇说下来,不要半月,也要十天。段奉节只捡了中间最精彩的部分说完也已经到了半夜。
春烟一直惊讶于小节的变化,看着他在台上神采奕奕的说着评书,和昔日里那个汲着鼻涕的小瘦猴判若两人。
以至于这段平书中的主角如何相貌丑陋还驼背,喜欢开玩笑耍贫嘴,她都没往心里去。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夜色如水,月牙如钩般,挂在了门口的老槐树上。
茶馆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白凤娇和春烟两个人坐在一堆瓜子壳的旁边。
小节本欲下台再和她叙叙旧,但见茶馆当家的王老板从后台走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从桌子上的打赏里,随意拿出厚厚的一叠给他。
“不不不,这太多了,王老板。”小节快速的拒绝着,王老板出手阔绰不是第一次了。然而小节从小在荣福堂长大,已经习惯了师父克扣全部的演出费用,拿着这许多票子,颇为尴尬。
王老板带着欣赏的意味,笑眯眯的看着他:“今日不同往日,我瞧见有故人来。”
说完,眼神似看非看的飘向春烟这边,甩了甩长衫,之后转身离去。
“阿姊!”
小节在王老板彻底离开后,一面将碎钞塞进袖子里,一面大踏步的从台子上走下来。
“茶馆打烊了,段老板不会是来赶客的吧?”白凤娇喜欢看他尴尬时娇憨的模样,总是忍不住去逗他。
“阿姊别走!”小节急了,一把拉住春烟的袖子,一连串的疑问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脱口而出。
“师父还好吗?二爷好吗?师娘身体怎么样?少爷回家了吗……”
说话间,他的眼圈就红了,他日思夜想的荣福堂,做梦都想回到他曾经睡着的那一方草席之上。
“你问这么多,叫春烟先回答哪个?”白凤娇无视了小节激动的样子,娇嗔的将他奚落一番。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一口一个阿姊,你问这许多人,怎么唯独不见你问阿姊好不好?”
小节涨红了脸,羞愧万分,他一个少年,怎么敢那样轻薄的问大小姐好不好。不过也是情急了,见到了熟悉的家人,竟一连串的想到了往日的种种。
“是我疏忽了!”
春烟摇了摇头,含了笑一一回答他:“荣福堂里的人都很好,大家惦记着来瞧你。只恐王老板多心,让你在茶馆的日子难过。所以才忍着对你的牵挂,没敢打扰你。”
她说着话,想起来方才王老板的笑模样,以及出手阔绰的赏了小节好些袁大头,顿时对他好感倍增。比较之下,也更加厌恶父亲了。
“都好便好,王老板待我视如己出,但我心里始终记挂着荣福堂。还望阿姊替我跟师父提醒着,可千万别忘了小节,早一日接我回去。莫说是说评书,唱京剧,哪怕是在师父跟前端茶洗脚,我也是愿意的!”
小节这一番肺腑之言,连一贯没心没肺的白凤娇听完都觉得有些感动,鼻子酸酸的。春烟表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替他不值,王老板既然待他这样好,又何必巴巴的惦记着回那个暴君的身边去。
里面的人想离开,外面的人想回去。这平常的不能平常的戏班子,让春烟怎么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