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上回在会上,同样骂过秦瑾环的傅应弦,分不清关叔叔对师父的想法初衷,是不是跟自己一样。
只走过去,安慰道:“提起《海瑞罢官》这个戏,要追述到上次的学习大会。我记得那次会议,是要提倡海瑞敢讲真话的精神。”
会后一批人紧跟潮流,顿时成了一股热潮。并不是关有林一个人的错。
只他忽略了那些学生们,平素隐藏着的残忍本能,在怂恿下得以释放。这群体性行为,能发挥得多淋漓尽致。
关有林苦笑着上台去,心事重重的演完。
才出了后台,就看见中和剧场内,给自己当头一棒。
叶继庭的秘书过来告诉他:“关有林,这出戏已经被勒令停演了,以后你的戏份就让给后辈演员,你自己好好反思吧。”
人演戏不老,不演戏才老。
带着满期哀伤回到家中,不是悲戚的结束,而是噩梦的开始。
啼鴂声干,天地无春。
有很多人几乎跟他一起进了关宅,不由分说地,将他多年收藏的古董、字画、以及所有的摆设、玩意儿全部拿走了。
傅应弦有些不放心,离开京剧院后,不知不觉去往关有林在京城的宅子。
但见大门敞开,一拨一拨的强盗土匪都赶来枪东西,跟疯了一样。
整座四合院面目全非,地上全是残物碎片,唯独不见了人。
傅应弦急了,东找西寻。终于,从他家厕所里找到了人。
关有林瘫坐于地,面灰如土,穿的白衬衫全被撕破,脸上、身上都是伤。
想到昔日戏台上的四大须生之一,是何等的清秀俊逸。
想到从前那个有关北傅南关的调侃,傅应弦也豁出去了,当着满院子的陌生人的面儿,搀扶着关有林回到自己的卧室。
扶着他躺下,却发现四下里踅摸,连被子也找不到一条。
无奈之下,顺手扯下一副墨绿色丝绒窗帘,给关叔叔盖上。
尖风急雨,残杯冷炙。
什么时候都能有一副闲定自在样子的关老板,再也没有了自在闲定。
戏台上能把不同的时代糅到一块的他,却不能把自己揉进眼下的这个时光。
关有林想跟这位后辈说些什么,只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唱了一段京剧《春秋笔》里的两句:
“离店房逃至在天涯路外,我好比丧家犬好不悲哀。”
唱腔是二黄闷帘导板接回龙。在疾风骤雨的气氛中,惶急的主人公化装更名,由差官陪同,向远道逃亡。
在这里,关有林的演唱、做派、脸上、身上、台步、手里头、脚底下,全是戏。
不拘一格,纵横如意。
每演至此,掌声四起。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有一天,身在家中却成了丧家之犬,且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