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昭辅已经察觉到、青枝神色有点不对劲儿了,只不过不像小愚一样,离得那么近,便未发现她浑身湿透。
教完这波孩子,正准备回卧房去看看夫人,却被久违的稀客绊住了脚。
但见一面熟的男人,站在门口久久徘徊。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瞧了半晌,才鼓起勇气,推了门进来。
看见柴昭辅的那一刻,便跪在了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大都督!”
这一声,唤起了他许多陈年记忆。
柴昭辅慢慢回想起来,这是他从前带过的江南兵马。
试着问了一句:“你是……阿大吗?”
“我是啊!我是阿大啊!”阿大跪在地上,爬到大都督脚边,看见他坐了轮椅,跟外界传闻的无异,哭的更加痛彻心扉。
“大都督,你什么时候才能带兄弟们回江南啊,我们做梦都想回家!想那里的青山绿水。”
“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到了洛阳,被下了兵权,江南兵马被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五公子、六公子、七公子……瓜分之后,受了多少苦啊!”
“平常最累最苦修栈道、挖堡垒的活,都是我们的;挑选武器、分配战马都是他们的。清水煮白菜是我们的,红烧肉是他们的;若有战事,冲在最前面的是我们,在后面捡战果的是他们!”
柴昭辅颤抖着嘴唇,想要将他扶起来,想起从前阿大跟在自己身后,替他传话、跑腿儿十分机敏。
只是可惜了,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迟将军从前带的兵马……也被分去了。”
他试着安慰昔日部下,也得对自己有个交代。
只他不说还好,阿大与从前对比没那么强烈,还能勉强捱日子。
眼下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大都督,您有所不知啊。”
“迟茂将军在洛阳威风凛凛,又是相府门前的红人,跟我们如何能比?”
“昔年一起来的,战死的战死、累死的累死,伤得伤、病的病,已经损耗大半了!”
“上个月,小卓子在四公子亲兵里,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副将不给医治,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死!齐家内外,没有把江南兵马当人的。”
柴昭辅若是行动自如,只要没被丞相下了大狱,还可以一呼百应。
只如今双腿不良于行,便是想摔杯为号,竖起大纛,直接反了,也只能是想想。
“若实在忍不住,不必为着我留在洛阳苦捱,可以速速逃回江南。”
“逃?”阿大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哭得肩膀微微颤抖。
“如今大家都麻木的活着,有些人为了自保,向齐家投诚,不惜与从前的同袍划清界限;甚至坑害、祸祸从前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齐家军就看个乐子,见我们互相残杀,就像看耍猴一样、拍手称快。”
“如今别说结伴而行、逃离归家,很多人连吴语都忘了,说一口洛阳官话。生怕被人听出来,自己有口音。”
“更有甚至,为了娶一关东姑娘,哪怕那女子貌丑无盐也好、身体残疾、智力残缺也罢,只要不当外乡人,便是入赘,让女人占了上风,天天看岳父、岳母脸色,也认了。”
柴昭辅似积蓄了整个胸腔的郁气,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齐家如此倒行逆施,毫无帝王风范。天下百姓,皆是他的子民。如此心胸,即便将来侥幸夺取天下,也没有德行能守住江山。”
“不懂得爱护军将,哪儿能长治久安?不若他再排外一点,别只歧视江南的兵马,非他姓齐的族人,一概磋磨至死。永远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坐井观天。”
阿大已然泣不成声,齐家能走到哪一步,他不知道。
只晓得昔日的江南兵马,眼前就已经万般艰难,快要过不下去了。
“阿大,走,屋里坐,外面冷。”
阿大任由暮雪挂在粗黑的眉毛上,摇了摇头,确认无望,便也不准备继续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