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晖的马车进宫后,便将齐酌风留在了外面。
从马车上下来,由一众宦官引着,往麟德殿走。
齐晖一双昏花的老眼,看似漫不经心扫过四周,却将周围的陌生面孔皆打量了一遍。
其实各州郡的百姓,都有些面貌特征。
南人清秀,北人粗矿,西凉山根高。
他常年南征北战,走到过不少地方,而一路静默无声跟着自己的几位宦官,一看便是典型的凉州长相。
鹰钩的鼻子,颧骨突出,两目清威有煞。
他兴许会将鲜卑人认错,但在凉州与萧重荣频繁交手,尔虞我诈,绝不会错认西凉族人。
大敌当前,齐晖保持了武将惯有的镇定自若,没有半分自乱阵脚。
如拉家常般,气定神闲地随口问道:
“宫中,可是新来了宦官?”
他一向不喜向底下的宦官和宫娥施压,如同不会对相府的下人露出威严。
他的震慑力只会给到发妻,然后由姜夫人替自己打点宅院。
就像相爷不会亲自教训家仆一般,如今也仅会震慑天子。
底下的宦官皆觉——人前狠戾的权相平易近人,一开口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不知为何,外界皆盛传他的残酷手段。
有宦官统领大着胆子回话:“回相爷,前段时期皇上说,宫娥到了年龄就会被放出宫去,宦官却得老死宫中,心生怜悯。”
“便大赦天下,到了年龄想出宫的宦官,可以与宫娥一并离开。不能让大家没了**,还没这一点公平的自由,不患寡而患不均。”
齐晖不知不觉间,隐藏在袖口中宽大手掌,握紧了拳头。
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谈笑风生道:
“老夫还以为皇上身体抱恙,如今看来,精神矍铄。还有心思思量下人苦楚,着实乃我漢家幸事啊。”
“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宦官始终猫着腰,落后于丞相半步,谄媚笑道:
“何况丞相宝刀不老,四处南征北战,都不言老。皇上正值壮年,就算染上恶疾,也能仗着年轻抗过去。”
“且有丞相替皇上分忧,让皇上整日赋闲,无所事事。没办法关注军国大事,便只能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齐晖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夹枪带棒,还有这一股浓郁的、熟悉的西凉口音。
若宦官一问三不知,他还能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只眼见这些狗奴才替天子遮掩,便知晓自己今日凶多吉少了。
齐晖进到麟德殿后,又问道:
“今日,怎不见御前侍卫?”
他那各个精壮,以一当百的齐家虎狼之师。统统不见了踪影。
宦官甩了甩手上的拂尘,陪着小心道:
“今有相府公子差遣了亲兵过来,说是巴蜀贼寇作乱,丞相有令,让御前侍卫出宫御敌。”
齐晖在心底大骂这帮酒囊饭袋,他还没死呢,怎会有需要御前侍卫退敌的时候?
若他西征讨伐凉州时,城内空虚,皇后平洛阳之乱,用着宫里侍卫顺手,倒是可以征调。
他这个别具一格的岳父,在乱世给女儿的陪嫁,可比金银珠宝珍贵得多。
只他又没死,重兵屯居在洛阳四周,抵抗哪路敌军,犯得着动皇宫里这张底牌?
不过切个西瓜,身边有斧钺钩叉,何必非将戟也调过来,就没想过,谁来护着他的安危?
好在,宦官接下来看似无心的一席话,还印证了那帮人不至于太蠢。
“丞相,侍卫统领离开时,兴许是未防哪位公子假传相谕,激起宫变,已将皇宫内的武器都搬空了,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