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听她这一番理论,深觉这几年不见,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她走时顾庭筠刚刚十二,四年时间里,对这天下格局就有了不浅的了解,分析其利弊来也算是头头是道,确实是当初没看错人。
黎清叹了口气,眼神重新清明了起来,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当年居庙堂之高的时候。她说道:“你说的没错,但其中细枝末节你还不算了解。”
“愿闻其详。”
“这公卿贵族之事,确如你所说,也的确是难为,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将那纠结白年的缠绕条分缕析怕是不太容易。”黎清顿了一下又说道,“只是这强军却更难,这说起来话如你有关。”
“与我?“
顾庭筠这两年一直在外,对朝堂之事了解不算深远。与自己有关那多半是因为自己母妃家有关,自己那母妃娘家是屈家,乃是北颂大将军屈靖之后,北颂第一位北颂公亲自封下的异姓兄弟,封侯爵,手握北颂军权,子孙受其荫蔽,位承其爵,连那军权也一并传了下去,好在屈家代代子孙都十分争气,撑起了这百年的将门,屈家祠堂上那“满门英烈”的匾便是先王亲手题上的。
到了这一代北颂公顾连歧,不得不说她是个乱世英雄,励精图治,任人唯贤,启用布衣黎清,心向新政,但也是个实打实的野心家,那分离已久的军权便成了顾连歧的心头大患,一家人隔了几辈尚且形同陌路,又何况是异姓兄弟,这北颂第一异姓侯爵自然首当其冲,顾连歧新君继位,第一件事便是迎娶了屈家嫡女当侧王妃,之后便一步一步宣扬文治,一道一道“融金令”施行,武将地位大不如前,屈家自是委屈至极,但又不好说什么,亲家怎么会害人呢?
这兵权在顾连歧的削弱下,是一天比一天弱了下去,文官占了大半个朝堂,自从黎清致仕后,每天听来听去尽是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别国大量铸造兵器发展新式兵种的时候,北颂的朝堂在讨论祭祀要放几颗猪头。于是曾经神勇的北颂勇士一天一天变成了军营里的流氓。
顾庭筠那母亲屈文媛未出阁时便是名动京城的美女,享罗敷之名。顾连歧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这将门贵女就算是长着一张狐狸脸也是属虎的,不可能真的做个任她摆布利用的美人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帝王也不例外,侧王妃没有多久就深得圣心,那跟着顾连歧一起担惊受怕爬上王座的王妃倒是显得黯然失色了,甚至连母凭子贵都做不到。明明二人同一日生产,明明太子先出生,但顾庭筠却是先得了个北颂公亲赐“伯”字,还赐一“霈”字,以示恩宠浩**,对那美人侧王妃宠惯后宫。那正统的太子倒是后来北颂公听闻先于顾庭筠生的,便随意从她母妃的生地“景州”里抽了个字出来冠名了。
那王妃为了争宠,正中宫之名,屈文媛的目的却从来就不是争宠,屈家满门忠烈的英名岂能就这么断送在这顾连歧一时糊涂下,她想要顾庭筠接过北颂军权,若是日后能扳倒太子坐上王位,那自然是好,君权军权一统,自此无后患之忧,就算不能,那也是个手握兵权的王爷,够她高枕无忧一辈子了,屈家也能有个姓顾的作为后盾,如此一来岂不两全。
顾庭筠想了半晌,也没想出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便问道:“老师,那削弱军权的融金令才是罪魁祸首,与我何干?学生愚钝。”
“你说的不错,但那王妃母家是当朝丞相,文官之首,一直为女儿不受宠鸣不平,便一心针对屈家,正是合了你父王之意,你父王生性多疑,那王妃觉得你要逼宫自立,你父王也早就心有所疑了,那后宫前朝联合,她也束手无策呐。”
顾庭筠听闻沉默了片刻。她生在天家,自然知道那通向王座的台阶都是用血肉筑成的,只是她那父王对她的那些亲昵和宠爱之下还藏了猜忌和担心这样的心思吗?那太子哥哥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和善样子,难道真的对她母妃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吗?
或许人之初性本善,但总是在丑恶面前慢慢变得面目全非,这个寒心的过程却总是被赋予一个神圣的名字“成长”,也许在每次痛苦地发觉,“啊,愿来竟是如此”的时候,就该庆幸自己又长大了一些吗?
时间过得总是匆匆,总以为是隽永的东西忽然就变成了过眼云烟,抓也抓不住。一转眼便到了一年的末尾,百姓劳碌一年,终于等到这一年的结尾,纷纷新桃换下旧符,杀牛宰羊,拿出各家私酿,欢欢喜喜地过年了,小孩子们更是尤为高兴,穿上新衣,三三两两放起了鞭炮。
时越以前从来没有出过天元山,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时候,但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空空落落的,别人家合家欢乐,围坐一起,不管干什么总是热闹的,可自己呢,蹭了一桌佳肴,却有些吃不下去,时鸢倒是没什么不习惯,这两个月过来,就规规矩矩地念书,找樊煊表哥玩,樊煊可能是比时越多几个妹妹,也比她有趣,会给小姑娘弄些有趣的新奇玩意儿,也会讲些讨女孩子高兴的笑话。
时越看她每天开开心心的样子,放下一些心来,之前生怕她到了新地方不习惯,回想爹娘,又担心她受那纨绔的大少爷欺负,眼下也算是担心得多余了。于是她每天糊弄完那白胡子老头就去黎老爷子那里,和顾庭筠一起听她天南海北地说些什么,时越每每觉得受益匪浅,书本里那些死板的条条框框似乎都鲜活了起来。
顾庭筠似乎对于有了同门师弟这件事感到十分新鲜,有一天非要拉着时越过两招,让她展示一下那天河边的精绝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