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残霜,卫槐君的行驾到了陇西城,前呼后拥,堪比天子銮驾。
他没有住陇西王府,甚至连卫厉都没有看一眼,而是入住了城外的一处别院,回避了任何求见的商贾官员。
只有一队刚从西域来的商队,得准进了他的别院,受到了招待。
也是这日,秦深正在医馆行医。
今日是她坐诊的最后一日,过了今日,她便决定把医馆给关了。
入了冬月,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即便裹了厚厚的皮绒大氅,也抵不住瑟瑟入骨的寒风。
卫槐君入陇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中,她心中一跳,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
抽回诊脉的手,拢回了自己的袖子中,她提笔开了药方,递给了看病问药的阿婶。
妇人收了方子,对陇西城有这么一位专门看女病的大夫感激不已,可听说今日是她最后一日坐诊,就心里很难受:
“姑娘,咱们这医馆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关了呀?”
秦深浅淡一笑,见阿婶是最后一位病人了,便开始规整桌案上的东西。
“不是医馆的关系,是我身子不大好,想回去疗养一阵子。”
“哎,姑娘医术这般好,却瞧不好自己的身子,这老天爷也太捉弄人了!”
秦深的动作一顿,苦笑道:
“是啊,老天爷——确实爱捉弄人。”
妇人多添了几句请她保重身体的话儿,便也起身离开了。
秦深站了起来,绕着桌案走了出来,她关上了南边的窗牖,吃力的搬起搁在角落的门板,打算上板儿关门。
这个时候,有个男子阔步而来,迈过门槛儿走到大堂了。
秦深未及细看,只开口道:
“这里只为女子看诊,小兄弟若要问医,去前头大街上看看吧,那里也有几家医馆药铺。”
“我寻你,温姑娘。”
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唤起了秦深尘封多年的记忆——
“太簇?”
抬起头,果然是那个高高的黑炭头,她莞尔一笑,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能遇上他。
太簇也很诧异,为何眼前之人,会晓得他的名字?
来不及细想,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簪子,摆到了桌案边上,沉声道:
“我家督主,邀姑娘晚上城郊象岩一聚,这簪子是信物。”
秦深淡然看了过去,还是那只花簪,时光变迁,四色琉璃的光泽却未减半分,反而比从前更加细腻釉滑。
看得出,是有人时常擦拭爱护的。
捻起簪子,她斜斜插入到回心髻上,温润浅笑道:
“回去复命吧,晚上我会赴约的——”
太簇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同意了。
按着督主交代下来的话,看起来是个很难搞的女子,谁想一句话就同意了?
他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挠了挠头,颔首就准备离开。
“太簇——”
秦深又唤了他一声。
他伫步回头,目光中有些疑惑之色,再等她开口。
秦深摇了摇头,温声笑道:
“没事了,你走吧。”
太簇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医馆大门。
秦深扶着桌角,有些力竭尽的坐了下来,她看见太簇离开的背影,心中欣慰:
‘能在这里见到旧人,真好。’
*
夜幕很快降临,月影微凉
农家院唯有东屋点着油灯,还住着人。
秦深今日难得坐在妆奁镜前,执着木梳打理自己的头发——
她挽好了回心髻,遮住了额前的那道伤疤。
略施粉黛,掩去病态苍白的脸色,又点了点朱唇,不叫自己的唇太过苍色。
换了那件狼皮袄子,一身水色马头裙,另围了一件大氅衣,她拢着汤婆子在袖筒中,推了房门出去,坐上了前往象岩的马车。
马车颠簸中,她的心情是平静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卫槐君的歉疚,对文琅的执着,渐渐分得不是太清了,她的心明白而又糊涂。
既是糊涂,那便难得糊涂吧。
一生须臾过,就像秋暮的草一般,她已时日无多,面对生死时日的束手无措,往日执念成了一种尘封后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