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萧仁之前，锦初已想象过一些令人惊骇的情景，然而真正听他讲完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准备根本毫无用处。

辽北大捷下的真相，像一个充满了血腥、冤恨、阴惨、悲愤的暗黑地狱，令她周身覆有砭骨之寒，恐怖的寒栗一次比一次更紧地绞住她的心脏。

但史书绝不会留下如此残暴的一笔，后世只会为天后救北方数万万百姓于水火歌功颂德。

没有人会知道，百姓们曾被囚于太平城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更不会出现这样一行满是污血指痕与森森白骨的话——任霄一家被封锁十余日，自生自灭，全家殉城。

四万余人，不论是否染病，一律按瘟疫处。

这些人的鲜血将视觉所及的一切都染成鲜红，永世洗之不净。

城陷，天后不战而胜。

何其荒唐！

这世道何其荒唐！

这样的胜利，要付出的，远远比得到的多。

可怜啊，皇权污了人心，保家卫国的忠义终究错付了荒唐。

过了许久，锦初似乎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过头去用手指拭去眼角的热泪。

“师傅后来去哪里了？”

任霄那日离开太平城的时候，是在半夜。

无人知道他临行前的眼神，也无人知晓他已将白骨沥血的惨烈存进了心里，还存了一个念头，他想要以一己之力为惨死的家人报仇！

那个地狱般的炼炉，埋葬了四万生灵，也埋葬了当年辽北军最耀眼最明亮的少年军医的一颗赤子之心。

“离开太平城，我到底在流浪了多少日子呢？可能是十来日，可能是两个月，记不太清了。”萧仁哑声道，“也许是冥冥之中家人庇佑，我一路跟着流民，来到了三川。”

他当时想的是，无论如何，哪怕与虎谋皮，哪怕一点一点凌迟自己生命都好，也要报仇雪恨！

若不如此，不知道苟活下来的自己，还能止于何方？

他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绝不后悔！

“后来太子回三川述职，我又托了他的关系，改姓埋名，将军籍抹了，做了一名太医。”

承了太子之恩，便是同党之友。

任霄从此化身为萧仁，与太子立下盟约，助他日后登极，也等着有朝一日将旧时恩仇落定。

“我说完了。”他低垂着双眸，搁在桌上的拳头反复握紧又松开，许久，才轻声说道，“微微……我并非有心骗你，但我确实利用了你，去做一些我想要做的事。面对这样的真相，我不能什么都不做……从很久以前起，我就在等这一个机会。”

锦初按住胸口，觉得那种因为痛苦而涌上来的哀伤如潮水般自她的四肢百骸缓缓退去。

她整个人的神智异常清明，所以，她毫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这么说，江天寺下毒之事真的是师傅你做的？”

“不错，是我！”

萧仁定定看了她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天后即将登基，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别的什么都不想干，我就是想让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