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锦初自太医院出来，看到街口，有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正等着自己。

陆离一身紫衣飒然，看见锦初，从来锋锐难当的眼底浮起温柔之意。

锦初原是有些忐忑的，怕他怪自己为照顾师傅耽搁了给老人家看诊的时辰。

可一见陆离唇角淡淡的笑容，她便将这忐忑忘了，眉间像是被忽袭而来的春风吹开，眸子里染上半壁春光。

“大人。”锦初走近，欣悦唤道。

而今不知是否她的错觉，陆离自回陆府以来，脸上的笑容忽然多了起来。

“夜里听婶娘说你还未去，过来接你。”陆离轻声道，片刻，又问，“瞧过你师傅了？”

锦初轻轻“嗯”了一声，敛了笑意，闷头随陆离上了巷口的马车。

往身后的软凳上坐下，忍了一忍，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怀疑我师傅？”

陆离沉默片刻，一双眸深邃地看着她，“我正在从萧仁身上追查线索，若有了证据，大理寺会下搜查令。”

他知道她在意的是甚么，但既然她问他，他便不会隐瞒。

锦初的心沉了下去。

听陆离的语气，恐怕不单单是怀疑那么简单的。

垂下眸，沉默半晌，却问，“大人为何要告诉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其实是带了点赌气的成分。

陆离的话半点儿错处没有，大理寺奉命办事，甚么人怀疑不得？只要有证据，甚么地方搜查不得？因天后授命，根本不必顾及任何人的感受。

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从来不是这般不知进退的。

许是此前劫后余生的后怕，许是多年相依为命的依傍，许是眼下两情相悦的誓言，令她的心滋生出一丝贪念。

“大人知道师傅这些年救了多少人么？”

“师傅不求名利，从来都是善心仁术，恩德遍于江湖朝野。每日太医院下值再晚，都会来有间药馆义诊。每月初十，还会连设三日医棚，向穷苦贫寒人家施药，数十年风雨无阻。”

“当年我立志学医，也只有师傅一人以真意相持，传我医道,承我远志，为我披荆斩棘，护我立身为人……”

她终于要说不下去。

可是这些又有甚么关系呢？就凭这些能打消陆离对师傅的怀疑么？

她将眼帘垂得很低，似乎想看清自己的心，问道，“大人相信我么？”

陆离低低笑道，“若是不信你，我告诉你做甚么？让你去通风报信么？”

锦初抬头看向陆离。

陆离生来一副好样貌，英挺的五官，磊落的眉眼，便是坐于光影里，也如身处日月山川中一般光明坦**。

不知不觉令她方才莫名的戾气驱散了不少。

她忽然又有些丧气了。

她不希望师傅有事又能怎样呢？

倘若她一意孤行为师傅求情，陆离不应也就罢了，若是真应了，结成恶果，导致无辜的人枉死，说她以权谋私也并不为过。

归根结底，南姐乃至那么多人中毒，总得有人查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事已至此，也唯有容大理寺尽快查明因果。

锦初心里觉得好笑，平生头一回发现自己也有如此自私的一面，她还以为她活得与众人截然不同呢。

原来道理谁都清楚，纸上谈兵都容易，真到了自己身上，方知关心则乱。

而且，方才只想着师傅安危，没多作思虑，此刻静下来，便有不少念头自心里浮起。

中毒案查到最紧要的一步，若非有实质性的线索，陆离怎敢将矛头对准师傅？

师傅适才在房中对她说的话是甚么意思？

他真的会有一天，跟大理寺针锋相对么？

锦初心中一凛，忽然有了某种很坏的预感。

仿佛看见师傅是站在悬崖边，山岚呼啸，摇摇欲坠。

她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抱歉，是我想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