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某医学浅薄,不才御前效力。那日为太子看诊不过依命而行,萧某不知何处不妥?”
半晌,陆离撩起眼皮看向萧仁,“这几日,三川几名官员死得蹊跷,萧大人是不是知道,这毒……究竟是谁做的?”又问,“除了这毒,还有后招么?”
萧仁的脸上还是挂着方才淡淡的笑,盯着他看了良久,忽而失笑道,“不知。大理寺不是正着人查么?”
他歪歪斜斜卧倒于榻上,人却是在笑。那是一种无悲无喜的笑,仿佛这世间的七情六欲都溶成了他眸中讥色。
陆离长睫微垂,思量一阵,复又抬眸,道,“那真是太巧了。萧大人医术过人,怎么忽得病成这样?莫不是布局自伤,费尽心机想要置身事外么?”
他生得白净,眼睑十分单薄,这么乍然盯着人看,仿佛淡泊春光里藏了细芒,让人觉得不安生。
萧仁原是坐卧于榻上的,还未说话,便自胸腔里震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却彻底笑出声来了,剧烈的咳嗽令他的脸上浮起一抹病态的潮红,眼底尽是讥诮,“陆大人说的这叫甚么话?怎么,拿不着下毒之人,便拿萧某撒气,陆大人这是急糊涂了么?”
陆离知他在顾左右而言他,收回适才的话头,又问,“还有桩事,陆某心中一直困惑,不知萧大人这里可有答案。太子服食丹药之事,背后只怕也是听了萧医师的劝谏罢?
他将话说得这样直白,萧仁似乎有些意外,须臾,黯然道,“陆大人说笑了,太子龙姿凤章,怎可能瞧得上我这种无权无势的太医?”
陆离不再多言,眸中覆上一层霜雪,“不过这些正是陆某私底下的揣度,萧大人当玩笑听听便罢,不必当真。今日已迟,陆某不便叨扰,这就便告辞了。”
言罢,推开房门,往外走去。
陆离走后,锦初等药童将新熬的药也煎好了,道,“你退下,这里交给我。”
她知道萧仁最不喜生人,刚要亲自将他扶起,谁知手一碰到他的肩头,他蓦地一颤,有些愕然地睁开眼,顿了一下才问,“你做甚么?”
锦初想解释道,“我知道师傅不习惯有生人伺候,只是想帮您吃药罢了。”
萧仁眼中像是蓄满秋日深浓的雾气,片刻,他垂眸道,“我自己来。”
锦初在他身后支了个引枕,他一只手撑着坐起身来。
自锦初手里将药接过,仿佛丝毫不觉得苦,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他就坐在那里,不再躺下,也不再说话了。
锦初也不知当说甚么才好,她将药碗搁置一旁,去收拾案上未来得及收拾的书册。
萧仁沉默许久,侧目去看她的侧脸,清致的眉间苍莽萧索,他方才就注意到了。他轻声问,“微微,若有一日,陆离与我针锋相对,你还会帮师傅么?”
锦初拾书的手微微一顿,良久,才静静道,“师傅对我而言是家人。”
萧仁掩于被衾内的手蓦然收紧青筋曝露。
他别过脸不再看她,“早些回罢,师傅累了。”
锦初低低“嗯”了一声。
等她行至门口,却听萧仁又道,“你跟大理寺走得太近,这不好。”
锦初没有回答。
她想她明白萧仁的意思,天后掌权,太子复位,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倘若天后当真出事,大理寺卿乃众矢之的。
可是凡人都是血肉之躯,总免不了被束缚于心的感情,被深埋的欲望驱使着。走上一道茫茫前程,在不及反应时,已前行得很远,再无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