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春暖花开的缘故,三川时疫隐有蠢蠢欲动之势。
这一日锦初依旧住在陆府。
但有间药馆的生意并不会因此停下来,药馆的方药如今不仅在三川城,乃至四镇、及河东也都已小有名气。
预防疫症的茶饮,开了大晋先例。
其实古来也不是没有,《本草拾遗》中有云“茶为万病之药”。茶饮的用药量小、节省药剂、制作简单,相对方药价格还便宜得多、也便于携带,关键能有效防治疫症,足以令百姓们因此趋之若鹜。
天刚蒙蒙亮,锦初起床洗漱,用完早饭,依例对着帐本安排好众人一日的活计,自己则开始专心制新的药茶。
有间药馆的茶饮在不断创新,得益于锦初对此的精益求精。一切举重若轻的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心血。
晨曦中的后院静谧清新,豆腐眯着眼睛将醒未醒。院外恰有一株古桐,正抽着嫩黄浅绿的新叶,周围的杏花缀满枝头,打落在矮墙上,伴着断断续续的虫鸣声,隐隐透来初春的热闹。
刚来之日,春桃和秋杏便依锦初之言,将从药馆运来的架子搭在院中,从左到右,在架子上摆满虎杖。
这是新茶饮“冷饮子”里的一味主要药材,能清热解毒,化痰止咳。
虎杖又名酸筒杆,本是三川田间地里成片生长着的最不起眼的植物,还奇酸无比,素来不受百姓待见,也鲜有人去采挖。被锦初发现之后,拿来去根洗净,切片晒干,辅以陈皮和板蓝根,竟成了一味价廉物美的茶饮。
院里一口水井,波澜不惊。
锦初将制好的茶饮湃在井水之中,此刻拎出来再饮,酸酸凉凉,别有风味。
她心情甚好,从井里汲来的水流晶泄玉般从她指间划过,凉凉的触感让锦初玩心忽起,一扬手,一串水珠洒了出去。
估摸着赞松已醒。
不多时,便用托盘端了碗茶饮,往东面赞松那院子去了。
赞松应声,开了门。
进门之后一应摆设十分大方,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宽阔的屋内四壁设有书橱,磊着满满的书,厚薄不一。
锦初将茶饮搁在案上,随手翻出几本,却是天文地理,人物杂记,经史子集,无所不包。
她寻思,这里原来应是陆离的书房。
赞松沉默寡言地在不远不近处立着,光影里身上的戾气若有似无,眉梢眼底一如既往得高深。
前一晚他其实睡得极不塌实。
梦里许多人来往奔逃,都看不清面目。梦境虚浮而浅淡,杂乱无章,仿佛寂静中有那么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细弱的金石相撞声直透入心里。
猛然醒转!头脸都是细汗,慢慢爬起来就着盆子里的热水洗了把脸,静坐片刻,却不想睡了。慢慢穿起衣服,拈上本书翻看。
直到外头响起叩门声,才回过神来。
锦初上炕坐了,如削葱根的手指捧起药饮,抬眸打量赞松。
他身上的伤已大愈,像是瘦了些,却衬得眉目愈发英气深邃,唯有一双眼睛仍清冷犀利,锋芒毕现。
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他迎上锦初的目光,问道,“母亲,这是?”声线低沉,却带着沙砾相撞的清越。
“是晨间新制的药茶。”锦初弯起唇角,柔声道,“你尝尝。”
赞松眼底一闪,抿着薄唇道,“多谢母亲关心,可赞松病已好了。”
这本是她的一番心意,他却很不肯赏脸。
锦初觉得这瓜娃子防备之心太过,性子又冷,便也收了玩笑的态度,正色诚恳道,“你虽是年轻,可身子刚刚复原,到底多将养着,自己应注意些。”
“茶疗之法自古有之,因是复方能增强疗效,也可缓和药物里的毒性,兑水服下于人体吸收也快,味道也比药味要好,你可明白?”
锦初说得分明,赞松听得清楚,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赞松谢过母亲的心意。”
声音还是客气的。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动容,也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