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没多说话,让豆腐自己下来,沉默着先走进屋内。径自桌前斟了盏茶递给赞松,冷眼看着他一点一点慢慢饮罢。
而后,赞松将茶盏握在手里,动作一顿,垂眸向陆离问道,“父亲,我……这是在哪里?”他似乎已想起先前的事了,也似乎想起了一些人,又似乎还没记齐全,仍在慢慢回忆。
陆离皱眉,赞松刚才也唤他……“父亲”?
这次换他垂眸看向锦初,锦初无辜地眨了眨眼。
陆离淡淡道,“这是药馆,使臣馆起火之后,你已睡了五日。”
赞松听了这话,一丝讶然从眸里划过。但他仍是无措的,困惑的,思绪浮在水里触不到底,睡了太久,想一桩事都很费力。
他转头,看向锦初,想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奈何他躺久了,进食又少,经不住一阵头晕眼花,随即又重重躺下。
于是他沉默下来。
陆离也沉默下来。
锦初定了定神,步近榻边,取过已被饮尽的茶盏,将垂下的纱幔固定好,安静得细观了观赞松的神色,抬手又在他额稍轻轻探了探。
赞松咧开嘴,冲着她笑了笑,“母亲!”
……
锦初面无表情地坐在赞松身旁,为他把脉,眉头越锁越紧。
陆离一语不发地、端然地、笔挺地,坐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红。
萧仁实在乏累了,小憩片刻之后,返至诊室见到这场景,愣了一下。
反倒是床榻上的赞松,不知何时再次沉沉睡去。
萧仁没有直接进屋,叩了叩门,“微微,陆大人。”
锦初回头看见师傅,反应过来,指尖从赞松腕上离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头,大意是“咱们出去说”。
陆离想了想,肃然地抬脚跟了上去。
已是卯时时分,风雪小了一些,锦初手里一丝微光灯火映在满世界昭昭雪色上,将三日从黑沉沉的夜里指引向薄暝。
待三人坐进花厅,外间已是晨光鲜亮。
锦初给陆离、萧仁斟上茶,在下首坐下,“师傅,小国主适才醒来了。”
她顿了顿,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接下来这番话有点难以启齿,“可是……小国主似乎得了失魂之症,他醒过来之后唤我……母亲,唤陆大人……父亲。”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偷偷看了陆离一眼。
可能是昨夜他也没怎么睡,手边隔着的一杯茶汤,已快吃尽了。
“失魂之症?”萧仁一惊。
他曾在医书中看过“失魂症”的记载,多是由于病人脑部受创所产生的失去记忆,也有天生如此的家族之症。有的仅是对该次受创失去前后几个时辰的记忆,有的却会遗忘某个时期发生的事情,甚至完全忘记自己的姓名与过往。
但此症棘手就棘手在,从未有书中记载针对“失魂症”的医治之法。他行医将近三十载,医治过无数病人,却也从未诊治过“失魂症”。
锦初于是将赞松的脉象、伤口的愈合、身体的情况、醒来的情状都细细说明了,说完萧仁更加确信这失魂症是八九不离十了。
“失魂?”陆离微微蹙眉,问道,“那这个病会持续多久?怎么才能医治好?萧医师可有治好的先例?”
萧仁摇了摇头,缓声说道,“如微微所言,小国主很可能在火灾之中或之后因头部撞击而引起失魂症。陆大人,在下行医至今,说实话,其实也只见过两例。”
是见过,而非诊治好,陆离没有漏掉他话里的细节。
便淡淡道,“还请萧医师不必有所顾忌,小国主如今是使臣一案的证人,此种病症可有医好的可能?”
萧仁一时没有作答,他深知此案利害关系。
使臣案既是命案,也是重案,有数条人命折在里头,更事关两国邦交战事。若要追查此案,上上策莫过于从小国主入手,查明白失火当日,使臣馆发生的事情。
眼下想想,赞松在使臣案里既是受害人,也是重要的证人。陆离在使臣馆火场捡回赞松的时候,他差不多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这么要紧的证人,大理寺自然不可能听之任之,哪怕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也绝对要把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
“说实话,在下并无把握医治好。”须臾,萧仁抬目看向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