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松其实一个时辰前就醒了。
初醒来时,只觉意识像是从一片滔天火海里打捞上来,恍惚之中,不知身在何时何方,也忆不起前尘旧事。
张口唤了唤人,嗓子像被梗住一般,伸手想撑着塌沿坐起,却碰掉了方几上的汗巾。
而这一番动作已足以耗尽他刚复苏的神识,恍恍然里又陷入沉眠,直到方才苦涩清凉的药入口,才再一次转醒。
这回转醒已比方才要清明许多。
他睁着眼,盯着木梁上的云纹,慢慢回想先前发生过的事。
最后一个意识,是停留在使臣馆。
他带着使团来大晋议和,但所住的使臣馆突然起火。待他发现之时,四周已火花焚灼浓烟滚滚。不知为何,他像在蛹中被缚的蛾子般无法动弹,火光将周遭照得如白昼一般,他突然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手腕上似有青黑的纹样,慢慢在朝自己移过来……
而后便人事不知,直到有人大声喊他。
他喊,赞松。
他目光里的急切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一次是真的为了来救他吗?
萧仁去耳房后,锦初拿着汗巾要去清洗。刚从屋内出来,就看到堂外有一道修长的身影正自重重紫薇花影间走来,肩上伏着威风凛凛的豆腐。
“喵!”
……
锦初怔了一下,上前行礼,“陆大人。”
陆离只当她是刚施完针要去歇息,“嗯”得一声点了下头。
中夜无眠,他忙完了白日大理寺诸事之后特地来看一眼赞松。来得有点匆忙,未料却正巧遇见了形单影只的锦初。
目光从在她手上的汗巾上落到她脸上,片刻微移开眼。
她看起来没怎么睡好,长发如瀑,垂落下来,将她的脸颊衬得十分苍白。
锦初一愣,立刻展颜一笑,问道,“大人可是来看小国主的?”随即让开一条道,作势要将陆离往诊室引,不忘口上解释道,“师傅刚帮小国主服过药,眼下正歇着。”
陆离沉着眉,默不作声地往室内走去。
他觉得萧仁擅离职守。
不由在心中气恼,怎么开口闭口就知道帮萧仁,还把自己累成这幅样子?
但想想,是自己从火场带回来的脏活累活,连累她不得安寝。
罢了。
……
豆腐体贴得侧头朝向锦初,眼睛“哗”得一下睁大了,圆溜溜的,温声提醒,“喵!”
没一会儿功夫,二人到了诊室。
室内的灯火是晦暗的,陆离推开门,移目朝卧榻上望去,随即就愣住了。
赞松身着素白寝衣,墨发披洒在双肩,正坐在榻上朝他看来。
透过纱幔,他的眼尾随着灯火轻颤,眼神里的迷惘是大梦方醒的懵懂,却带着一丝清亮与无措,像是初生的真挚。
赞松确实茫然得很。
看见门前的锦初,他张了张口,只觉嗓子仍是难受得厉害,明明有许多问题要问,张口只能哑声说一句,“母亲,可否为我倒碗茶?”
老国主在接班人这事上栽了跟头,但他在大晋邦交上的见识远非常人,老早就请了师傅专门教授子孙大晋官话。赞松当日虽然年少,但于语言文字上极有天赋,又兼勤奋有恒,自小不仅能将大晋官话说得不差分毫,且能将大晋各地方言学得地地道道。
相隔得不远,赞松这么一唤,二人俱是听得明明白白。
锦初一怔,方才赞松唤她……“母亲”?
她愣了愣,不知怎么,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去看陆离,才知不是自己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