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大半宿，锦初也是乏了，渐渐伏在陆离的背上不再响动。

眼睫静静地垂下来，几缕长发随风飘落，只迷糊中咕哝几声，大约是嫌陆离背得太紧，不满地用挺翘的小鼻子蹭蹭他衣领。

陆离轻笑一声，箍着她的单手稍松了手劲。

锦初舒意了，便也不再动。

陆离只觉她这幅模样，没了日间在药馆里的果决英勇，却带着一丝初生的真挚无措，乖软得像他小时候曾见过的一只小白猫。

回馆的时候，叶长清仍未归。却也颇为难了嬷嬷等人，有了上回夜游的前车之鉴，为助二人瞒天过海而在内外布了好些幌子，阖门熄灯了还在院内专候他俩。

放她下身时，嬷嬷们瞪着陆离胸前这一堆新奇精致的好宝贝，震惊而不敢言。

陆离浑不在意得又看一眼锦初，见她在沉沉睡梦里嘴角似挂着微笑，心中亦跟着霁明起来。

他深知她兀然遇难，前十几载岁月都不曾经历如此众叛亲离。她这一路走来走得鲜血淋漓，束心缚情乃是人之常情。在过去这几个月里，只怕她想的不仅是搬出沈家自谋营生，而是日后都背负起叶家的未来。

心里有牵挂之亲人，该没有一日是轻松的。却依旧每日神采奕奕，汲汲营营，带着一众老弱残兵撑起这小小药馆。

也正因为有了她在，三川抗疫的士气才会一日比一日更盛。

今夜借着这冬至的佳节，陪她一道在城中玩耍，想必她是高兴极了，才会不管不顾地又喝东阳酒，又饮醪糟酒……

她的酒后之言，他听懂了。她的婉拒之意，他十分明了。

“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他眼中有光华一闪而过，原来他的心仪之人，就是这类不为“自全之计”的人。

这样也好。

他轻轻推开门步出去，目光落在远处靛黑的苍穹，一颗破军格外明亮。

战事艰辛，御敌不易，将士难归。

她身为女子仍想以一苇渡江，他七尺男儿何妨心怀明月。

不远处，一本正经等在马车上的宋银一声“大人”恰时传来，唤回他的心神。

淡淡道了句，“回大理寺。”

冬至节过后的第二日，是个雪天。

锦初转醒过来的时候，其余人都在馆里忙碌。

春桃一面洒扫一面揉着额角，大概是昨夜之酒还未醒。只是药铺开门不可耽误，即便节下也不能耽误治病。

锦初头疼欲裂，睁眼起身好半日，却想不起夜里发生了什么。

待一撩帐子，看见一桌子齐齐整整而堆积如山的物什……脑际“轰”得一声炸开了烟花，霎那间发现梦里那些浮浮沉沉原来竟是真的！

她飞快地穿衣梳洗。良久，怔怔坐在案边，指尖轻抚过那一盏用琉璃做的锦鲤灯，漂亮的眸子里是自己数不清的情绪……

记忆中昨夜她在街市里走来走去，要这要那，最后还攀爬上了陆离的肩头……而他对她是绝对得纵容有加，全程无一丝的不悦或者不允……以至于让她怀疑这只是自己做的一场绮梦。

微微。

微微。

在那遥不可及的梦里，陆离似乎一直这般唤她。

后来背她的时候，她还偷偷看他了。碟翅般的睫毛垂下，掩住眸中的深幽清绝，只剩温柔，五官英俊的过分，薄唇微抿，显得克制而动人。

锦初的脸红了。

她想，占了陆大人的便宜，怪不好意思的。

锦初就坐在里面，心里正琢磨盘算如何赔偿陆大人的事情，倒也没怎么去在意外间的声音。

只听得门帘一响，抬起头来看时，叶长清已端一碗淡茶进来。

锦初立刻就站了起来，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一声，“见过父亲。”

然后才道，“女儿起晚，让父亲挂心了。”

叶长清“咳”一声，将一早煨着的茶汤递到她面前，“喝点醒酒茶，再说。”

锦初接过，低头抿了一口，乌黑的眼仁转了转，料定父亲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