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清的目光自一案的东西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锦初脸上,不免觉得有些堵心。
锦初在他心中,自来独一无二。当年若不是他做主许定沈家,家中门槛险些被媒人踏破。
可是陆离,着实令他有些意外,自己的女儿让郎心似铁的大理寺卿这般折腰,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而且,那般高冷无情的脾气秉性,过寻常日子,真能过得好么……
他深表怀疑。
思及此,叶长清忍不住叹了口气。
锦初抬起清亮的眸子,拿出十二分的乖觉,“父亲宽宥女儿这一回,以后管饱不再这样了。”
叶长清看着她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到底是说不下去了。
只淡淡问话,“你说实话,陆离可曾欺负于你?”
虽然他不再有官职在身,只要自己在一日,女儿便断不能被外人欺负了去。
锦初诚恳得摇头,“没有。”
真没有,她心道。
若是有,也是她亏欠他……那本账簿上明明白白记着呢!
叶长清细细打量锦初的神色,从她的话里辨认不似有假之后,眸中愁绪忽褪又起。
三川城里和离也不是稀罕事,以锦初的容貌人品,不愁找不到好人家。身为父亲,一直以来他的愿望都是锦初的婚姻顺遂。但也正因为这腔执念,令他当日作为家主,未能为女儿识辨良人。如今成了一介书生,自己再无功名傍身,除了怕会拖累锦初,更担心又会再走偏。
陆离的人品才干毋庸置疑,当日在狱中也亏他时时照拂,若二人真的情投意合,女儿也当真认定了他,他自然是希望他们幸福,难道还能阻他们不成?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表现出对这件事的反对之意……
叶长清一想,不如以退为进,便锁眉看向锦初。
“你二人可有论及婚配?”
锦初万万没有料到叶长清一下子想到这上头去,一时心内百感交集。
面上分毫不显,慢慢垂了眼帘,“女儿与陆大人并非父亲想得那般……一直以来,是结盟的伙伴关系。”
说着,转身去抽屉里捧来个匣子,打开黄铜的锁头,取出里面一叠契纸递到叶长清面前。
“女儿已将有间药馆的银股拆作万万股,这里十万银股的契书打算赠予陆大人。此事已打点妥当,但恐考虑不周,还请父亲做主。”
叶长清愣了愣。
自打锦初所制的时疫方子在三川成效之后,有间药馆的身价更是一飞冲天!此时将药馆拆成银股,再将一部分拿到市面上抛售,必然会被懂行之人高价抢空,说不定还会有价无市……而那些握有药馆银股之人不仅可以自由转售获得大笔钱银,若手持着还能基于药馆的经营定期分红。
叶长清毕竟是在朝廷上做到从三品官的人,更不用说掌的还是太府寺这种有利害关系的实职,锦初所言的银股之事他一听就明白了。
且锦初不用银子,而是用银股,既顾了陆离为官的避讳,也全了分享利益的初心。如此的胆色和魄力,他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叶长清将契书接过,果真是一沓银股凭证,只待当事人盖上信印便可生效。
可是,锦初这是什么用意?
在这种节骨眼筹谋相赠之事,权衡利弊,思量周全,且深谋远虑,令他隐约放下心来,这一应的操作安排……该是动心忍性、毫无情意罢。锦初自小便认定了爱情和婚姻必须是全然对等的,在这方面自己这个作父亲的反倒不及她硬气有原则。
但他回过味儿来,这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为人,毫无小儿女间的私情旖旎,一时又觉无奈与悲怆。在自己缺席的时日里,女儿磨砺出寻常闺阁难及的沉稳心性和与人周旋的手腕。此时的她与年少时的她相比,清醒而坚定,俨然已判若两人。
叶长清静静地看着锦初,语重心长道,“银股之事我已知道,此事为父没有异议,由你安排料理即可。”
说着,似是想起甚么,又道,“你师傅那里,也当考虑周全才是。”
萧仁前前后后出手相帮,说到底,除了师徒情谊,也是天大的恩情。
锦初应是,“女儿明白。”
叶长清点了点头,“好了,为父去前面照看,你可休息一日。”
锦初起身送走父亲,回身之时又见那个锦鲤灯。
日光洒在琉璃上,流转出滟潋光华,便想起陆离那仿佛跳跃着火苗的沉静双眼。
能用银子了的,要不就先结罢。
她咬咬牙,忽觉又是一阵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