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花厅,叶长清早已一脸愠色地坐在里头等着了。
锦初走近至面前,静立片刻,蓦地笔直跪下。
“……”
锦初俯首磕头,“女儿跟父亲请罪,自行做主之事全凭父亲处置。”
叶长清一口气憋在心头是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当下里只道,“你现在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为父!”
叶长清是何等聪颖之人,一路司马南话里话外的玄机,进来又看见药馆方方面面的光景,不用说已知道当日自己不在,一定是锦初行事多瞒着自己。
他素来了解自己这个女儿,虽说温婉懂事,可倘若心里有了自己的主意,即便表面顺从了父母的决定,心思定会百折不挠。
锦初在心里默叹一声,人皆称道长公主义薄云天,怎么遇见自己父亲就什么辙都没了。
遂自己将过往之事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从沈家和离,到药馆开张,再到救下明氏母子……她其实没有说太多,不过告诉了父亲陆离一路为了帮他们父女,披荆斩棘。
她想过很多次,将这些事告诉父亲的场景。直到眼下,她一直以来的茫然都有了答案。
原来她经历的并非是什么千古奇冤,也不是什么人间遗恨,不过是一出人情悲凉。而在这出悲凉里,纵然满眼荒唐,也只能直面挫难。纵然亲疏有别,却仍可拥抱赤城。
雪只停了半日,这会儿又细细地落下了。
嬷嬷温声叩门,道,“老爷,今日是大雪节,小姐特意吩咐给您煮了红薯汤,奴婢给您端来了。”
叶长清沉默片刻,指着身旁的圈椅让锦初坐了。
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拉开门,才发现一时不觉,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嬷嬷分外殷勤地端了食盒进来,将汤碗搁在小案上,不忘悄悄递了个汤婆子给锦初暖手,笑道,“老爷辛苦了,趁热喝了好驱寒。奴婢就候在楼道口,有事您唤。”
退了出去,重掩上门。
厅内鸦雀无声。
锦初双眸微动,笑说,“按理该早些秉明,女儿怕药馆经营不善,岂有脸面告诉父亲?”
叶长清轻哼,“你做了几日商贾,倒愈发会说话了。”
他是个耿介脾气,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听锦初说完一早不生气了,其实将一切缘由归咎于自己。
是他身不由己,任由锦初被虎狼环视。对沈家的所为,他被禁锢了太久,早见惯了生死人情,也丝毫不见怪。反之,锦初的机敏勇毅,遇事果决,身陷困境亦能迎难而上。她的蜕变,在满腔怒意平息后,反倒令他生出一丝骄傲。
今时今日,难道不该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来反思自己?
良久,才淡淡道,“先时是为父识人不清,这些日子未为你做主,乃为父之过。为父如今也老了,今后会帮你料理药馆,当是自罚了。”
锦初微微愣神,惛懵地望向一脸郑重其事的父亲。
顷刻便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父亲这是要致仕……从商了?
叶长清目光泠然,“怎么,你还不乐意?”
“……”
父亲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能说甚么,还能说甚么?
于是,锦初一面欢喜应是,一面在心里哀叹:父亲到底是不是还在恼自己?
叶长清沉吟片刻,又嘱道,“你遣人去问问陆大人何时有闲暇,若肯赏脸便请来府上小聚。到底是救命之恩,不可怠慢了,你当与为父一同当面拜谢才是。”
“陆大人?”锦初怔然,对上父亲一副豁出性命也要报恩的模样,忙垂眸喃道,“女儿知道了。”
那双灼灼眼眸顷刻间浮上眼底,她仿佛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叶长清润了口红薯汤,这会儿却隐隐闻到一股子药香之气,知道是锦初身上传来的,他抬眸看了眼,安心端起汤,又吃了几口。
甜而不腻,暖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一介介庸,实则不必执着。经此一役再没什么别的抱负,只有让女儿如意顺遂这一个心愿罢了。
喝罢,面色如常,淡淡的,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