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自己估得分毫不差,若是天子有一点点私心,这次危局只怕也会因妄动而变得更加不可收拾,匡扶正义谈何容易?
直到杨金出来,陆离仍站在廊檐之下,不知在想甚么。
杨金从来见微知著,微微思量,走上前去一揖,“大人有烦心事?”
陆离听了这话,颇是平静地一摇头,折过身来,淡淡道,“供状都妥了?”
“大人放心。”杨金明白案情棘手,他一贯谨慎,不敢再行追问,只呈上手中诉状,肃容道,“郭备已招了,属下这就连同裴康的状词送去御史台核验。”
陆离颔首,一手接过状子,看着左下角郭备的署名与手印,思绪便被拉了回来。
当日是自己允诺锦初将此案查出真相,查一个公平公正。
不止于此,百姓的冤屈,须得由人来申;肃清吏治,也须得有衙门来审。
只要涉及百姓的案件,大理寺向来是以民为先的。哪怕将己身都算入局中,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暗沉的眸深处一下子像被唤起灼灼火色,陆离道,“趁天黑之前,你一定将御史台的奏本取回来,本官要连夜进宫面圣。”
杨金闻言,竟是怔然。
他听说过连夜商榷、连夜审讯、连夜写状词卷宗,还没听说过连夜进宫……大人……这是要弹劾上表!
不问时辰,只求悬明镜于天下。
杨金站在廊下举目望去,直至许多年以后他都不敢忘,陆离独立于暮色风中的修长身影。
饥荒和瘟疫曾如同一头猛兽,瞬间吞没了他的族人,他的家,他的挚爱。昔日的痛楚、遗憾,无时无刻不像鞭子一样,让他这些年玩命般得追捕凶案。但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正因为有陆离这样的人在,自己早已结束的一生还有盼头,从不言说的孤苦竟有人懂,被褫夺的生命尚有公义可言。
他朝陆离拜下,庄重而严穆道,“属下这就去御史台,一定赶在天黑前将供状平安送回大理寺!”
他其实想说的是,属下的家人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沉冤昭雪的这一天。
夜幕凉亭,华灯幽若。
宫帐下,天子司马壹身上盖着一层锦缎褥子,正闭目睡在榻上。
他已休养了数月,但身体还十分虚弱,大部分时辰都是睡着。
殿中烛火幽幽,销金提炉里焚着御香,此处格外幽静。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名衣着华丽,妆容精致,云鬓钗环一丝不乱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天后李荃。
守在屋内的太医起身一拜,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那个卧床年余的司马壹忽然睁开眼,毫无神采的眼眸深处浮起一片光,慢慢升腾。
李荃将灯火拨亮了些许,轻声道,“陛下,今夜大理寺卿万死叩报的状书之上,写有小二在河东所犯罪状三十三条,奔袭赈灾银、杀死金吾卫、掠夺万万银……便是击退吐蕃立功,也难抵其罪之万一。”
那声音太过缥缈,以至于听不出悲喜,倒像是遥遥天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