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面上没甚么表情,“你说。”
郭备喜道,“大人这是答应了?”
陆离居高临下道,“说不说在你,取不取你的命在公。还是那句话,跟大理寺做买卖,且先掂量自己的身份。你若继续磨蹭,本官正好秉公处置。”
郭备忙拱手道,“下官想禀报大人的是,太守早已将官银充做薛大小姐的嫁妆!托船只运来了三川!如今都在沈家藏着!”
他说着,神神秘秘得嘿嘿一笑,“别看太守平日里行事节俭,但在子女一道上绝不含糊,这不赶着要年关了么,还命下官使些法子,再给薛大小姐送批银子来着。”
“下官琢磨太守自知宫中局势随时会改变,觉得时不我待才兵行险着。若非想着再狠捞一笔,何至于慌不择路……中了大人之计……”
郭备自狭小眼风里觑了觑陆离,心道老大您可真懂行,拿禁药设计引薛守正上钩。论起谋取暴利的生意,除了兵器,还有哪样比得过药品?
陆离盯着窗外一棵白雪皑皑的树,心思慢慢掠过河东一路发生的事。
薛守成其实算得上是颇会作为的人,成事不需要别人从旁提点。短短十余年,他自一名小小的巡城史升任正四品的一郡太守,并非是没有因由的。当危机逼来临时,他有比任何人都敏锐的嗅觉。正因为这一份敏感,让狡猾的狐狸轻易就中了猎人的圈套。
然而,为民生信廉仁义本是为官的本分,在这样的案子里,莫说“信廉仁义”四个字,连民生都是轻贱的,人品能值几个钱?但凡能铁石心肠地拿人命弈棋的,必要的时候,亲情、恩情、友情、爱情都是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也正因为我渡众生不如众生渡我的为人,倒令郭备将这凡事为一己之私留条后路学了十成十。
陆离回过头来,“你想做污点证人?”
郭备一对眯缝眼中露出大喜之色,“大人这是应了?”
陆离看了老刀一眼,示意他去将门掩上。
同时俯下身,紧盯着郭备,“想活命,接下来,你须照本官说的去做。”
“其一,口述一份完整的供状,将黑市案、河东案等的前因后果都交代明白,最后署名画押。”
“其二,司马弘和薛守成既派你买凶杀人,那你私下定藏了不少罪证,限你把所有的罪证全部呈报给大理寺,不得有误。”
郭备不知陆离意欲为何,只见他正冷清清看着自己,目光冷淡已极,带着威临的逼视,与庙中索命的阎王也一般无二,心中陡然生颤……但想到自己费尽口舌才自他手里保住小命,不敢有违,话语从齿间溢出,一一都怯声应了。
陆离审完郭备,自刑讯房而出,中庭落雪纷纷,满世界素白。
他安静地看着落雪,许久,动也不曾动。
管中窥豹,从河东案的薛守成、司马弘便可看出,乱世之中多的是这样的酷吏,狠厉、欺骗、屠戮,皆是手段罢了,能达到经世的目的,便以为是正道使然。
这么算下来,谁最无辜?
是百姓。
可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百姓才是天下的支柱。
真正的天下,从来是百姓!
然而,河东的百姓至今还水深火热呢。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他剑眉间有愤然,有萧索,更有悲悯。似乎他所顾忌的不单单只是河东案,更不单单只有眼前。
河东案牵连甚广、案情之重,有四品以上大员涉案不说,更事涉不止一名皇族……但今日之局,二皇子不可能赢,因为他“染指”了灾银,更勾结地方官员,天子不会允许任何人的势力驾临皇权之上;太子也不可能赢,因为太府寺卿叶长清是谁的人,天子心知肚明,但他也不会输,因为天后还需要利用他来制衡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