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目沉沉，看着夜色，司马壹叹道，“朕原寄希望于太子，可是他根本就不是人君人选。处处学朕，却处处学得不像。朕是以宽仁治人，他是以宽仁收买人心。朕对，也只会把我大晋江山彻底毁坏。”

他默了一下，道，“至于小二嘛，御下的手段强狠无情。这些年整兵经武很见成效，可是他性子过刚而不会权变。时间久了，闭目塞听，没有共情博爱之心，便看不到天下真正的样子了。用于治兵尚需谨慎得当，用于治国则必然坏事。只有手段没有仁心，最后也不过让奸臣把持朝政。”

李荃望着他幽若湖水的眼眸，湖水无波，湖水sp;良久，她抬眸道，“壹郎，什么也瞒不过你。”她唤起两人之间的爱称，却一个字也不忍心再说下去。

司马壹早就重病不起，但论起朝事却永远心思澄明。很多人，很多事，他不是不知，反而是心中有数。他给予她的破局之法，总是达观知命、一针见血。

司马壹哂笑，他说，“然而，荃娘，我就要去了。小二妄动官银是事实，你我身为父母，未尽监察之责，也是事实。司马弘可留下一命，不为其他，只因河东战事虽歇，只是告一段落，并非永止。我走后，势必你一人独木难支，圈禁的太子……便让他过个好年罢。陆离执掌大理寺，是有远志之人，且守诺如金，足以入阁辅政，只怕将来还能凭你调遣。”

虽然他如今不理朝政，但显然天下局势，依然在他掌控中。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遂将诸人诸事预判吩咐。一怕耽搁朝政，二思及虽有子嗣却无储君之选，早已将诏书写好，秘密传位于李荃。她虽是女子，但胸有丘壑、心智坚韧，且知他最深，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若说还有什么牵挂，也只是累她入局，朝廷风云诡谲，她日后的日子不会平静，只能做个孤家寡人。但既然想明白之后做出这个决定，这已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也只有承担。

“荃娘明白，古往今来，暴君杀人，圣君不杀人。”李荃点了点头，笑道，“圣君诛心。”

“荃娘，朕把这千斤重担交付于你。你学通古今，朕相信，你一定能够刷新吏治，匡补朕的过失。”

当年先帝为他取名为“壹”，除了守心如一，还盼着他能将这河山万里统一。这是先帝的愿望，也是他这一生的愿望。

“荃娘，戴着这串念珠。”他从手上径自取下一串念珠，“我不放心的，是你常常过于急躁，待人有欠宽和。威服天下的同时，须恩服天下。恩威并济，方为治人之法，治国长策。你要善待我们的儿子，善待我们的臣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他们。”

李荃戚戚唤了声“陛下”，缓缓接过念珠。

司马壹闭上了眼，重新睡了过去。

李荃为他盖上被褥，听到睡梦中，司马壹模糊地说了一句，“荃娘，善待天下。”

她一怔，低头俯看他瘦削疲惫面孔，目中含泪，默默退了下去。

十二月入冬，三川遍寒。

云团子在天穹层层压境，直厚到无以为继之时，终于痛痛快快飞起一场雪，将蓄积了一整个冬天的云霾撕开了一道口子。

晨曦透过云层洒金般落下，覆着大理寺狱的屋檐如霄如泽。

大雪当日,河东案审结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