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慢慢睁开双眼,眼中像是蓄满秋日深浓的雾气。
他赤着上身,端坐如松,腰处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绷带,肌肉匀称有力而不夸张,看起来完美得如同莲上精雕细琢的金佛。
锦初帮陆离重新将褪下的外袍依旧穿起,整个过程面容肃静,动作轻而认真,眉宇间带着一种医者不容置疑的虔诚,只是微蹙的眉心却也难掩疲倦。
待嬷嬷将熬好的汤药端上来,又仔细盯着陆离吃尽了。
陆离垂下眸,想了想,慢慢站起身道,“叶小姐,本官有些饿了。”
锦初愣了愣,此前不觉得,折腾了大半日,自己也什么都没吃,陆离这么一提,倒是也觉得饿了。
锦初抿了抿唇,轻声道了句,“小馆今日包了馄饨,若大人不嫌弃……”
陆离点头,“随便用点能填饱肚子的就行了,本官不挑食。”
他是不挑,经年公务忙碌,他几乎从不在吃上讲究,果腹就行。不过论起出生,陆离其实谈不上贫寒,甚至远在寻常人之上,他的祖父乃将军陆翀,父亲曾是南阳的守将。他是家中嫡子,自小也被家中金奴银婢侍奉着长大。直到父亲出事,才将他与过去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刀斩断,抛入这万丈无底的冷酷世间。只有弃了一切,徒留生念得独自前行,才能不被身周环视的黑暗所吞没。
嬷嬷们趁着刚才的间歇已经将院子收拾好了,不一会儿也煮好了馄饨,自膳房取着食盒送入了花厅。
一碗普通的馄饨,面皮擀得虽薄,却也没用什么珍贵的食材,不过是剁了肉馅,混了胡椒,点了姜末。煮好后,盛到碗里,撒上葱花,略点了些米醋。
碗也只是普通瓷碗。
端上桌来热腾腾一片白气。
另有几样小菜,每样分量不多,但都十分精巧。
“菜里并无发物,请大人放心食用。”锦初起身布菜,嘱了一句。
陆离当下也不二话,很快动了筷子,没成想这久违的粗食竟出乎意料地合他胃口。
寻常百姓,市井人家,烟火袅袅。
却无一处不透着脉脉温情。
这一日的栉风沐雨,锦初实是又累又饿。陆离既说饿了,她也不再推脱,拾起箸来,衔菜入口。
陆离有伤在身,寥寥用了一些,抬眼见锦初一颗一颗馄饨往嘴里吃着,自己又喝了一口热汤下去,便熨帖到心里。
他也不停箸,直到锦初将碗中蔬食用完,才搁下筷箸,取过布巾揩了揩嘴角。
少顷,等在院中的嬷嬷重新进来收了碗筷,在屋中焚起了小火炉,端进来两碗茶汤、一叠糕饼,又悄然退出去了。
锦初移目看向窗外,天色如流墨一般,风也有些寒凉,她起身将角窗掩上。再回头看陆离的茶汤已吃去大半,悬着的心也平复下来大半。
茶味在陆离的舌尖漫开,带有一丝苦涩,竟是专以白芍烹成的药茶。
入腹便带来一股融融的暖意。
锦初的笑里仿佛也带着暖意,她轻声言道,“大人,虽说没有致命伤,但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伤口有些感染,所以要用药酒每天清洗伤口,避免溃烂。”
顿了顿,又道,“小女把将洗伤口和外敷的药都开好了方子,外敷的药呢,每天换一次,用完了您可再来医馆拿。幸而您未曾发烧,内服的药,一日三次即可。外敷内服,双管齐下,好的会更快些。”
须臾,又抬起眼问,“大人可会自己换药?”
“叶小姐,本官有话要对你说。”陆离却不答这话,蓦然垂下眼眸,说道,“乔四是大理寺故意放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