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在望歌身上,懒洋洋道:“我今天在晚归楼用饭,看见桓宴了。他那队伍,估计得有上千人,也不知小皇帝怎么敢放进来。”
进城的估计都是亲随精兵。
“你能见到数千将士,就意味着城外尚有数万荣北军。而这些人,不足淮北军营十之二三。”谢轻舟思忖着,“桓氏权势过重,天子即便有谢闻两家拥护,仍难免忌惮,才会暗中退让,亲自出宫迎接。再者说,桓宴进城摆这么大阵仗,何尝不是对谢闻士族的挑衅。”
“来者不善啊……”谢垂珠笑了一声,“建康怕是又要热闹起来了。”
***
宫宴设在琼池。王侯将相,风流士子,齐聚一堂推杯让盏,气氛好不热闹。
天子登基两年,如今还未弱冠,举止虽然不出错,但神色难免有些拘谨胆怯。他坐在主位上,捏着白玉酒盏,求救般看了谢予臻一眼。
谢予臻坐在下首左侧,神色淡淡,仿佛根本没察觉到他的求助。
小皇帝只能深呼吸几次,挤出笑容,对着右边席位的桓宴说道:“大将军镇守边关,实在辛苦,朕再敬你一杯。”
桓宴掀起眼皮,黑黢黢的瞳孔盯得人心慌。
“谢陛下。”
他没起身,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桓大将军已经卸了铠甲,如今身上只穿着轻便武装,两条长腿随意屈曲,根本不顾忌什么君臣礼节。自打酒宴开场,他足足喝了一坛酒,眸光愈发冷厉,全然不显醉意。
谁敬酒,他就举杯。
谁攀谈,他只沉默。
一来二去的,把宴席搞得十分窒息。
在场绝大多数文臣面带微笑,肚子里早把这年轻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粗鄙小儿!狂妄莽夫!
但他们谁也不想把真心话吐出来,一个个的,都把希望寄托在闻溪身上。
闻溪如今官升中书令,位高权重,却依旧气质温润。他褒衣博带,腰佩兰草香囊,举手投足尽显风流。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闻溪含笑开口:“将军多年未归,想必思乡心切。司徒大人常居建康,亦见不得侄儿一面。而今二人比肩而坐,心中定有许多欢喜悲哀之情罢?”
话音一落,满座寂然。
桓烽就坐在桓宴右手边。但这对叔侄几乎没聊过几句话,瞧着关系生疏得很。
两年前,营州求援,司徒桓烽力主桓宴出兵救援。然而桓宴归返途中,受顾氏谋害,险些死在峡谷山石下。
据传,为了活命,桓宴曾啃食同袍尸骨血肉,饮溺尿。他撑着一口气回到淮北时,半边大腿都长着蛆虫。
想到这里,有些臣子不免反胃,汗毛直竖。
桓宴并没有搭理身边的叔父。
他盯着对面的言笑晏晏的闻溪,眼底泛起浓郁的血色。
“是。”
他开口,语速极为缓慢,仿佛要把每个字嚼烂磨碎,“我心中满是欢喜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