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朝廷开放选试,广纳贤才,不论世家寒门皆可一试。所谓选试,也和以往的规矩不同,哪个官署缺人都写得明明白白,考题亦有区分。
谢垂珠正忧虑生计问题,一看秘术监还有个佐著作郎的缺,顿觉眼馋。恰巧又在街上遇见了被主家抛弃的勾奴,把人领回去,请顿饭的功夫,突发奇想问勾奴要不要留下来,又问谢轻舟:我拿你身份抢个官做,挣些养家的俸银,如何?
谢轻舟微笑:好啊。
然后谢垂珠就易容成他的模样,发奋勤学数十天,靠本事和姓氏挤进了秘书监。
佐著作郎的官职清闲又有钱,也不需要争什么功绩。当然,如果以后想往上爬,也算一条路子。谢垂珠不觉得自己为人做嫁衣裳,毕竟她亏欠谢轻舟良多,而谢轻舟根本无意从仕。
社恐如他,站在人多的场合便紧张心悸,犯旧疾。
从回城到备考再到上任,前后总共耗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几人住在阴潮狭窄的小院子里,住资还是谢轻舟掏的。得了官职当天,为表庆贺,谢轻舟主动回了趟城东望凤街,找父母要钱。
也不知怎么要来的钱,总之,他回来时眼底红红的,脸上却带着笑。
——阿珠,望歌,勾奴,我们去置办好点儿的宅院罢。
谢轻舟带着她们,在城北问柳巷买了宅子。不算大,但每个人的屋子都敞亮干净,还有天井和小花圃。后院有棵梨树,半死不活的,猫喜欢爬上去睡大觉。
几个姑娘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最小的勾奴欢喜得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谢轻舟站在院中,看着她们,眼神和语气都很温和。
——这便是我们以后的家了。
似曾相识的话语,似曾相识的场景。谢垂珠当初努力挣钱,搬进不眠巷时,大概也有这么个遭遇。只是世事变化太快,胞弟青槐成了皇子司怀,不眠巷的宅子也充满了糟糕压抑的回忆。
日子很快变得安稳。垂珠女扮男装,时常去秘书监应卯做事;谢轻舟在家里写写画画,偶尔拿出几幅不错的成品,交给望歌和勾奴卖。
他清修多年,书画皆有独到禅意,短短一两年,竟也小有名气。
***
几个无家可归的沦落客,聚在一起做了家人。
时至今日,他们的关系早已密不可分。
谢垂珠抢了望歌的铁签子吃几口烤肉,笑着躲开捶打,回屋洗漱换装。脸上的易容物不好清洁,沾水不掉,必须得用勾奴特制的药粉,打湿了搓啊搓,才能成功卸妆。
她捯饬完自己的脸,换了裙子坐在妆台前梳发,忍不住感慨闻溪是个傻逼。
勾奴这么厉害的小姑娘,就因为专职负责照顾猫,便连人带猫丢掉。他的做法简直神经病,大概是洁癖入脑,没得救了。
谢垂珠绾了个发髻,出门找其他人。下雪天最适合烤肉煮酒,没有酒的话,煮茶也不错。
轻舟望歌他们还在廊下说说笑笑。憨胖憨胖的猫儿蹲坐在旁边,活像一条直立的海参。
这猫也取了名儿,唤作春来。
谢垂珠走过去,撸了几下猫脑袋,强行坐在望歌身边:“你们还烤了啥?”
炉盖摆着一碟蜜烧鹅,勾奴正安安静静地挑着筷子吃。谢轻舟翻动着手里的铁签子,笑道:“你自己看。”
垂珠低头,拨了下炉腔里的灰,小小哇了一声。
火红的热灰里埋着几根瘦长番薯。
谢垂珠爱吃这个,拿铁签戳了戳,挑出个熟透的,一边吹气一边咬。金黄流蜜汁的番薯肉带着黏黏的甜香,却又不发腻,吃得脸颊泛热气。
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