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大将军回来的那一天,刚刚下过雪。
整个建康城苍茫洁白,一眼望去竟有些刺眼。街上没有多少人,酒楼茶肆也空空****。晚归楼的伙计兜着手蹲在火炉前,眯着眼睛打盹儿,偶尔才朝外头看一看。
“这天儿真是怪冷的……”
他咕哝着,正好后厨传菜,赶紧起身去接。端着盘子上了二楼,立即换了活泼语调:“这位爷,您点的蜜烧鹅半只,给您上好了!”
坐在窗前的年轻男子回过头来,客气道谢。此人眉目清淡,五官乍看普普通通,然而胜在气质温和,眼神流转间颇有儒雅之气。
“多谢,另外半只还请片得精细些,多洒些椒粉再包起来。”
伙计嬉笑:“您放心,我在晚归楼干了五六年,也就您每次点这种又甜又辣的怪口味,忘是忘不了的……”
说话间,街面一队羽林卫驾马疾行而过,其声高亢威严。
“大将军回城,闲人退避!”
“大将军回城,闲人退避!”
年轻男子略抬了抬眼,看向楼外。街道两侧开始布兵,五步一人,持长枪配短刀。行人先是着急忙慌往后退,躲了片刻,不见有动静,便又壮着胆子站在守卫兵后面看热闹。商贩和吃酒的宾客也纷纷伸长了脖子,忐忑且兴奋。
“听说天子会亲自出宫迎接……去哪里接,过这青雀街吗?”
“约莫不在此处,听文伯兄讲,在后头那条朱殷街,离宫城更近些,周围也没商铺。昨儿不是在街口摆了大鼎么?”
青雀街用饭吃酒的人,大多是富贵子弟,做官的也不少。当然,现在还能聊闲话吃闲酒的,也没什么重要官职。
店伙计歪着身子瞅了半天热闹,没瞅见有将士过街。这位置俯瞰街面正合适,他舍不得走,于是设法和用饭的年轻男子搭话:“我记得您是官身?有次与其他几位大人过来吃酒,那位中书省的罗大人,也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呢。不知您供职何处……”
“区区秘书监佐著作郎而已。”男子微微一笑,捏着筷子继续用饭。他吃得很慢,一碟烧鹅,一碗米,竟也吃得赏心悦目。
伙计继续搭话:“佐著作郎好啊,多少人抢破了头也抢不到这么清闲富贵的差事,大人想必家世极好……”
年轻男子搁下筷子,打断他的吹捧:“街上来人了。”
铁蹄声,脚步声,甲胄与兵器的撞击声,混杂在一起,变成沉重汹涌的洪流。愈来愈近,愈来愈响,窗外横斜的树枝桠不禁颤动起来,枝头堆积的白雪簌簌落下。
伙计引颈企待,用饭的男子也侧过脸去,垂眸俯视街面。
身着乌甲的将士策马而来。队伍整齐且长,犹如危险黑蛟,缓缓行向前方。最前面的男人骑着一匹踢雪乌骓,漆黑长发束成马尾。他生得宽肩窄腰,虽看不清容貌如何,已有人低声赞叹。
待走近了,方能看清此人斜眉黑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许是边关风吹日晒,他肤色较深,与成晋尚白的风气全然相悖。
窗前的男子轻声慨叹:“桓宴怎么晒得这般黑……”
也不知是不是长了顺风耳,马背上的桓宴骤然抬头,锋利视线径直对上二楼用饭的宾客。然而对方早已扭头,继续对付桌上的烧鹅与米饭。
桓宴只来得及看见窗后模糊单薄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