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数,是无法选择的。
他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一
司怀打小住在临安。
早慧有时候并不是一种好事。他年幼便心思敏感,能察知周围人的情绪变化,也能记住琐碎的言语。
所以,母亲的冷淡,父亲的期盼,都那么显而易见。
当司怀迈着笨拙的腿,寻求母亲的拥抱时,她只肯让他握住一根手指。而当司怀能流利背诵佶屈聱牙的古文,父亲便欣喜落泪,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
司怀读不懂这些情绪背后的含义。
他唯一读得懂的人,是他的姐姐谢垂珠。
垂珠心思简单,脾性温柔,且有一种隐而不发的胆气。她总是惦记着他,平时带着他玩,晚间一起睡觉,躲在被子里玩闹。如果他病得起不来,她便进进出出地跑,一会儿摘来园子里的花,一会儿编个草蚂蚱,或者偷偷摸摸带点心给他。
司怀烧得意识模糊,偶尔翻身,都能看到枕头边各种逗趣的小玩意儿。
“阿槐,你快点好起来呀。”
小垂珠时常趴在床边,睁着乌黑的眼珠子,小声催促,“你好了,我们去河滩捡漂亮石头。”
那时候他们都很小。小得没有男女之别,亦无需顾忌什么礼节规矩。
二
四岁左右,司怀逐渐能听懂家里的秘密。
母亲偶尔躲在房里哭。父亲告假回家时,她的情绪会变得更激烈,两人爆发争吵也是常有的事。
司怀躲在外面,安静地听着。听久了,就能将零碎的言辞拼凑起来,还原某些事实。
他知道了他不是爹娘的孩子。
他知道了他的生母唤作郦妃,已被胡人劫至北衍。
他知道了谢未明曾经用亲生孩儿,换下他这条性命。
……
他知道了,垂珠不是他的亲姐姐。
三
谢垂珠对此一无所知。
她竭尽所能地疼爱着病弱的胞弟。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太弱小太可怜了,容易激发她的同情与爱意。
两人一起读书,一起写字,一起玩蚂蚁,捉蝴蝶,蹲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别人家的肥猫。
“等我长大了,能做主的时候,我们也养一只。”垂珠信心满满地畅想未来,“养个又听话又爱撒娇的胖猫,还要捋它的毛戳毛毡。”
家里的祖母不喜欢猫啊狗的,所以没人养这些小东西。
司怀觉得垂珠根本不必养猫。
她那娃娃亲未婚夫,就挺像只猫的。性子别扭,嘴硬,还老发脾气。发完脾气没几天,又主动来和好,扯着垂珠的袖子哼哼唧唧地说话。
看得司怀心烦。
四
谢垂珠的小未婚夫,姓沈,全名沈如清。是临安万邑侯的宝贝儿子。
万邑侯这等富贵闲人,若扔到都城建康,怕是排不上号。但在临安,足以呼风唤雨。
当时临安谢氏也是大门大户,谢未明任职尚书左丞,和万邑侯是多年至交。所以,给子女定下娃娃亲,也很合情合理。
司怀五六岁的时候,沈如清就常常跑到谢宅来,找垂珠玩。这小子比垂珠大两岁,想法也多,今天要约垂珠捞鲤鱼,明天想带垂珠去家里吃点心。
谢垂珠满口答应。
怎么玩不是玩,她只当沈如清是个玩伴。
当然,不管玩什么,去哪里,她总要把司怀带上。沈如清每每见到这个小跟屁虫,白净的脸便憋得通红,恨不得抓着垂珠的手,随便跑到哪个地方,把司怀远远甩开。
“你为何总跟着阿珠?”找着机会,沈如清就把司怀拉到角落,咄咄质问,“你知不知道你很麻烦?带着你,她就得分出一大半心思照顾你,根本没法专心捞鱼打棋……”
司怀知道自己是个麻烦。
但他安静仰视着沈如清,茫然而无辜地回应道:“姐姐偏要带上我啊。”
沈世子被气得眼睛都红了,一把将他推倒,顿足喊道:“她是我的,我的!”
人的品性,往往能从细节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