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一张胡髯脸,五官粗犷,身形高大,然而或许是沾多了酒色,面相透出些许虚浮,腰腹也颇为松弛。镶嵌着玛瑙的玉带紧紧束缚着肚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开来。
这是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
神情倨傲且懒散,打量谢垂珠时,眼底隐约流露不屑之色。
“寿安啊,你为何押谢轻舟?”
他问旁边的少女。
寿安公主倚着窗栏,丰腴的手掌托着脸腮,爱答不理地回答道:“这些人里头,就属谢轻舟长得最顺眼,本宫不押他,押谁?”
男人掀唇嗤笑:“那种弱不禁风的模样,怕是毛都没长齐,你喜欢?”
寿安上下扫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哼声。
“燕侯,你还不如他呢。坐远点,满身的脂粉气,臭死了。”
被称为燕侯的男人无动于衷,举起玉杯灌了一口酒。
雅间内流动着黏滞的气息,混合了香粉、酒气以及微微的汗味。大堂的喧闹声直冲而上,将空气搅得更加躁动。
“谢轻舟报了千日醉!世间难求的千日醉……”
“开玩笑么,百味斋开张以来,卖过千日醉?而且谁喝过这个啊,怎么可能……”
“不,等等,谢家的确有这个酒……我听说谢大人有一坛珍藏。”
“如果是那一坛,记得已经赠与闻问渠了啊,当时羡慕死我了……”
在议论声中,谢垂珠垂目不语。
酒盏里的**,被灯火照映出昏黄的色泽。微末的酒香摇曳着钻进鼻腔,勾动遥远的记忆。
她的确是喝过千日醉的。
在前世,刚嫁到建康的时候。
那是她的合卺酒。她的夫君当时不顾礼仪,穿了一身大红的喜服,端着酒盏跌跌撞撞进门来,掐着她的脖子强行灌了半盏。
原本醇香的酒液,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进入喉咙,呛得她涕泗交流,衣襟全湿。
垂珠,垂珠……
面目不清的夫君捏着她的发髻,把人按在**,反复唤着名字。
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
他口吻狎昵,把一首好端端的诗,念出了下流的意味。谢垂珠眼里全是泪,看不清所谓夫君的脸,也说不出任何连贯的话语。
那是她和他的初见。
是由千日醉,红烛泪,殴打与疼痛混杂起来的夜。
负责报结果的少女笑容灿烂:“丙二六哥哥错了!庚六二也是错的,甲十一哥哥对了!还有,戊四三这位好看的哥哥猜得也没错!他的酒的确是千日醉!”
“哦哦哦哦哦哦哦!”
北寮的少年们率先站起来欢呼雀跃,“不愧是谢公子!公子厉害,所向披靡!”
孟梁格外激动,挥舞着两只手臂:“轻舟啊,晚上回去以后咱们一起把这坛酒分了!”
赌酒,只要赌得对,就能带一坛回家。
谢垂珠:……我看你们根本就不是为我高兴,是为了千日醉吧?
楼上雅间里,燕侯不甚满意地咂了下嘴。
“竟然让这小子喝到了,狗屎运气。”
寿安皱起稀疏的眉毛:“什么意思?”
未及燕侯解释,场中的少女已然出声:“各位贵客莫要怀疑,这酒真是千日醉。不过,千日醉并非本店提供,而是燕侯慷慨赠送,当作今夜的特殊大礼!饮得千日醉,且猜中千日醉的客人,在第三赌的时候,能够品尝世间难得的美人……”
铛,铜锣敲响。
谢垂珠被这声音刺得别开了脸。不远处,弹唱的乐伎们放下怀里的琴,袅袅站起,踩着轻盈的莲步进入场中,坐在了胜者的对面。
店伙计以极其热烈的语调喊道:“第三赌,美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