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死,卢家人立即把尸首抬在了廷尉署前,顺便去闻家主宅哭诉。闻家许多人尚且存着与顾氏往来的心思,只温言宽慰几句,却不帮忙争取公道。唯独闻溪披发徒跣,赤红着眼一路奔至廷尉署,伏尸痛哭。
吾友何辜!吾友何辜啊!
他状若疯癫,哪里还有平时温润美好的仪态。
围观者深受触动,不少人跟着落泪顿足。
在这乱糟糟的氛围中,几乎没人知道,四五条街外正在发生一场新的凶杀案。
一个供职国子学的女医官,在回家的路上被歹徒劫持至阴暗巷道,财物尽失,喉咙整个儿被切开,血流满身。
——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
闻溪抱着卢二公子的尸身,很小心地不让自己触碰到对方皮肤,涟涟泪水自眼眶落下。他是如此悲伤,能牵动无数人的心绪。
谁能知晓,这只是一具惯于演戏的皮囊?
“卢二,卢二呵……”他如诉如泣,“你放心,世间有公道,你终究能得来公道。”
他情真意切,内心坚硬似铁。
***
更早一些时候。
谢青槐出得国子学,一个趔趄,几欲跌倒。
身形魁梧的阿山见怪不怪,把他抱进马车里,仔细压好棉布车帘,防止他受风。
“去桓府。”青槐歪倒在车内,有气无力道,“桓烽定然在等我。”
车内铺了厚厚的软垫,贵重的绢帛随意堆放着,像一团团轻柔的云彩。他躺在这云彩之间,脸白得渗人,墨色眼眸透出诡异的蓝。
阿山坐在前面,牵着缰绳不吭声,却是驱策着马车朝西三街驶去。
“我说了去桓府!”青槐随手从车厢暗格拿了个玉镇纸之类的玩意儿,狠狠扔向帘子,“你是聋了还是哑巴!”
镇纸隔着车帘,砸在阿山结实宽阔的脊背上。
他纹丝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用破碎沙哑的嗓音回答:“你在生病,得先看病吃药。”
青槐用手捂住发麻的脸颊。他的手心冰凉,脸却滚烫,四肢沉重如灌铅水,心脏正发出不堪负荷的哀鸣。
只是一天一夜没好好休息而已。
为桓烽出谋划策,去国子学保护垂珠,看着她睡觉——仅仅这样而已。
他的身体,甚至不能撑到垂珠醒来。
青槐吃吃地笑,笑得眼尾泛红:“我死不了,你怕什么?”
他还得抓紧时间面见桓烽,想办法把顾颛这事儿祸水东引,让桓烽以为顾颛之死是谢闻两家的计谋。
欲毁其身,先坏其名。
顾氏声誉近年愈发败坏,好几桩事都能和谢氏闻氏扯上关系。今天顾铭之封城搜人,更是会让家族名声雪上加霜。
青槐要把顾颛的死,变成士族相互倾轧争斗的结果。让桓烽无法作壁上观,卷进这混乱的局面和其他几家人互相撕咬,争权夺利。
然后,各个世家的龃龉暗疮,就都会慢慢曝晒于阳光之下。
青槐说:“阿山,你不知道事有缓急轻重么?”
他珍惜和垂珠相处的机会,所以宁肯把时间花费在擦脸换衣、同榻而眠上,没有细问顾颛的事。反正,垂珠杀人绝对是逼不得已,所以顾颛该死。
他现在能为垂珠做的,就只是尽快获得桓烽更多的信任,抓紧一切时机。
借桓烽的手,去查其他世家的底细,寻找谋害谢未明的凶手。
阿山鞭子抽得飞快:“公子说过,你的身体最重要,我要照顾好你。”
谢青槐恨不得把这个大块头傻子踹下车:“你就只会说这句!她一句话,你能记一辈子怎么的?蠢货,废物,愚忠!”
他气喘吁吁骂了半天,颓然倒在软垫里,任由绸缎般的墨发掩住面颊。
“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