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垂珠从不知道,顾颛的耳力如此敏锐。
他本该是一个养尊处优,傲慢冷漠的青年,有一套聪明的行事准则,懂得如何在尊长面前把握尺度,如何触怒他人却又不给自己招致祸端。他衣着鲜艳张扬,腰间佩剑的装饰作用远大于威慑,事实上,也从未有人提过顾颛武艺如何。似乎他值得称道的,只是人前舞剑的惊艳。
现在,她被他用剑指住了脑袋。锋利冰冷的剑尖,悬在敏感的眼球前,只需再进一寸,便可让她彻底失明。
顾颛再次发话:“是谁?滚出来。”
奚惑一脸惴惴,表情有些迷茫:“这里能有谁?我的书僮也不进来啊。”
“唔……”
书桌。
“怎么回事……”
谢垂珠避开剑尖,缓缓爬出来,身体暴露在月色之下。她揉了揉眼睛,仿佛对自己的处境不甚明了,抬头仰望面前的顾颛,表情空茫一瞬。
“顾九?你为何在这里?”
顾颛右手微微转动,将剑身搭在她肩上,“应该我问你。谢……轻舟?”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把这个名字和面前的少年对上号,“你为何在此处?”
谢垂珠:“我在国子学念书……”
顾颛把剑挪了挪,抵住她白皙脆弱的侧颈。
他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个。
谢垂珠极其缓慢地眨了眨湿润的黑眸,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扭头张望,看见奚惑时明显松了口气:“先生也在?是会客么?”
奚惑拿狐疑的视线盯着她:“你怎么回事?”
“我睡过头了。”谢垂珠面上露出些许不安愧疚,“白日里读一本书着了迷,心里割舍不下,辞别先生后,又忍不住回来。本打算看完就走的,没曾想拖到深夜,因为神思困倦,就打算在此小憩片刻……”
她小声道,“搅扰了先生会客,是轻舟的不对。”
奚惑表情不大好看。
他很想呵斥几句,但看着对方迷惘惊慌的模样,终究将这些话咽了下去,只问:“睡觉怎么能睡桌子底下去?你何时醒来,可曾听见我与顾公子说话?”
谢垂珠讷讷:“我睡相向来不好,睡着了死沉死沉的,真不知道先生进来。若不是方才有人呵斥,恐怕会睡到后半夜去。”
闻言,奚惑面色稍缓。
“行了,下次别乱来,没我允许就进书斋,委实失礼。”他想快点把人赶走,“你且回去,我这里还有些私事。”
谢垂珠应了一声,想起身,无奈脖子旁边还搭着剑。
她问顾颛:“可否让开?刀剑无眼。”
顾颛盯着她的脸,眼底沉沉。搭在剑柄的手指缓缓摩挲几下,似乎在斟酌什么。
数息,他收了剑。
谢垂珠站起来抚平衣袍褶皱,只对顾颛略一点头,转而恭敬辞别奚惑。
她完全有理由摆出这样的态度。
作为谢轻舟,上次与顾颛见面,还是在梦觉茶肆的雅间。那时候他们闹得很不愉快。
谢垂珠往外走,尚未踏出门槛,顾颛的声音自后响起。
“你今夜看的什么书,这般入迷?”
谢垂珠身体停顿,回过头来,平静回答道:“前朝杜衡所著《桐江风物要记》,你若有兴趣,也可以读一读。”
顾颛动了动浅色的眼珠子。在凌乱的书桌上,他找到了一本摊开的旧书。图文并茂,内容满满当当。
***
谢垂珠出了知德堂,走在静谧的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