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当了皇帝的小儿连心思都重了,这君权果然像酒一样,能壮怂人胆。
墨司彦虽断了一臂,但还是一直穿着两袖宽大的龙袍,企图自欺欺人地遮掩自己的不足。
长宁郡主走到殿中时,墨司彦正襟危坐地等在龙位上,面上含着笑意,但僵硬虚假得很。
长宁郡主凤目轻眯,早看出了墨司彦的色厉内荏,她也含着高深莫测的笑意,迎着墨司彦走上前去。
长宁郡主握住手中的拐杖,重重往殿上一掼,膝盖只轻弯了一寸:“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墨司彦见她无礼,却不敢发怒:“皇姑祖母快快请起。不知道皇姑祖母这些时日在府内休养的可还好吗?”
“承蒙陛下关怀,臣一切都好。”长宁郡主鼻翼间飘出一声冷哼,面色也霎时严峻起来:“只是在春困时在府里待久了,人都恹恹的,待的人脑子都不灵光了。”
墨司彦眸光晦暗,身子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长宁郡主顿了顿,徐徐道:“有一件事,臣想问问陛下。”
墨司彦没抬眼,只是沉声回应:“皇姑祖母请说。”
长宁郡主只弯了一半的唇,笑道:“都道是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你说这些孝道,可只是对父母吗?”
墨司彦在暗处目露凶光,但被发顶的帝冕阴影遮住了神色,他故作谦卑道:“朕这些时日休息的不好,人也愚钝,还望皇姑祖母明言,朕——悉听皇姑祖母教诲才是。”
“噢,倒也没什么。只是臣上了年纪,平日就爱胡言乱语了些。”
长宁郡主含笑着微微侧身,慢吞吞地、煞有其事地说:
“只是见婢子在容府里头养了只猫逗趣儿,前些时日那母猫撕咬了一只自己所出的小猫,给活生生的吃了——咔嚓一声,溅了院子里的石地上好多血。那时臣才知道,原来不止人会骨肉相残,畜生也会。
墨司彦的拳在暗处捏紧,面上故作平和:“……再、再然后呢?”
长宁郡主转过身来,看着墨司彦,面上如旧是温和的笑着,好像只在叙述所见所闻,并非是有意敲打一般:
“我见那猫儿兽性大发,立刻让婢子打发了去。”
“那婢子倒是给臣解释了一番,说有的母猫,就会吃掉一些孱弱的小猫。”
“但在臣看来,应该是这小猫不听话了,母猫让她缩起来,她非要往外爬,暴露母猫的藏身之处。”
蓦地,墨司彦似乎碰到了龙案变得笔洗,那笔洗发出声响来。
“怎么?”长宁郡主意味深长地笑着:“是吓到陛下了吗?”
“无妨。”墨司彦努努嘴,看着身边的秉笔太监把笔洗摆正位置,“朕只是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很多朕不知道的东西,在皇姑祖母嘴里听个新奇新鲜劲儿,也是挺好的。”
长宁郡主道:“现在臣的病也已经大好了,可以时常来给陛下讲,陛下莫要嫌弃我老婆子胡言乱语才好。”
“朕岂会如此想皇姑祖母。”墨司彦叹道:“皇姑祖母一代巾帼,肩负起容氏一族重任,朕是怜你辛苦。”
“那陛下的怜,臣觉得多余了。”长宁郡主眸光锐利了些:“既当其位,必承其重,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皇姑祖母这话说得好。”墨司彦见招拆招,顺着话茬儿接道:“眼下有一桩棘手的事,需要请位高权重的容氏将军们在皇姑祖母的指点下,出马去做了。”
“江都水贼?”长宁郡主张口便接道:“不知可是此事?”
墨司彦心中一惊,想不到她身在府中还知外事,他顿了顿,扬声道:“皇姑祖母倒是耳目灵通。”
“人在府中安歇着,也不敢忘了这江都百姓尚在疾苦之中。”长宁郡主转过身,对殿外的方向行了个礼:“太祖皇帝的教导,臣——不敢忘。”
墨司彦顺话道:“既如此,皇姑祖母是答应了朕的指派请求?”
“臣,义不容辞。”长宁郡主对着龙位行了个礼,宽大的袖幅微微遮住眼帘,突然话锋一转:“只是臣,想问问陛下,这澹台氏,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怎着这一回,被陛下连续授予了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