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克上(1 / 2)

名将 卷儿 2273 字 3个月前

贺翎使团,百年来第一次踏上祥麟土地。

祥麟皇高昶一反从前强势霸道的对外姿态,竟对这项事务分外上心,桩桩件件都要亲自过问,令朝臣们格外紧张。

贺翎使团抵达祥麟国境前,翎皇的书信便先人一步来到锦龙都,道是此次贺翎使团造访,第一件事便是收回此前贺翎流离于祥麟境内的战俘和子民,交换祥麟落于贺翎的俘虏。高昶毫不犹豫应下了,并着三皇子高景宇去办。

贺翎这个要求,让祥麟朝堂、民间,皆掀起轩然大波。

两国边境上,人口贩卖从来禁而不绝。

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就连祥麟自家管控也不见成效,却要为贺翎使团代劳。

但皇命不可违,也只能从“货源”问起。

贺翎战俘小半数为女子,祥麟军对她们的处置不言而明。经过一段时间,逢其军需不足,收支紧缩,也不会像对待男战俘似的屠杀,往往就将俘虏一手全卖出去,再由祥麟的牙子们分流,售卖出手。

这桩生意无本万利,很有流通的价值。是以战事少的时候,也会有些散碎边军部队专靠过境劫掠,给牙子市场“供货”,来打个外快。

其中,只有极少数“货”会向军官、富户的后宅流动,其余大多数都是身子壮健,性格坚韧的平民女子。只因其耐劳作,耐生育,是以祥麟边境的牧族各部,乃至一些地位低下,不好成婚的周人,都是热衷这桩交易的买主。

“货”一旦分流入各寻常百姓家,查访甚难。

祥麟官员抵触的点就在这里。

有些牧民部族之中,这些买来的外族女人不过是牲口、用具一般。牧族以家族聚居,子承父妻,兄终弟及,一家子买入一两个女子,也尽够了。遇上查证户籍的,总归不好找他们,帐篷一收,一夜之间就大举搬迁,来无影去无踪的。

茫茫草原,要找外来女子的下落,如大海捞针一般。

周人的贫苦人家,往往养不起妻室。举一家之债娶了妻,依然赤贫不脱,便将这举债而来的妻室租赁给其他人家一年半载的,待给另一家人生了孩子,得一笔钱财糊口。也有在自家续了香火,便将人倒卖给窑子的。

像这样流离辗转,一手换一手,早不知下落何处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高景宇难得有如此大事在手,抖擞精神,撒开了人脉去做。分权定岗,一层一层的职责往下派。户部尚书只问责郡守,郡只问县,县只问乡……到最末端跑腿的公差,每人只需要查访得十数门户,不消三天,就已完成查访。如此再一级一级往上返,最后到高景宇手中的是一部制好的名册。

陈雪瑶在祥麟境内路程未曾近半,便已收到云阳郡接应的官员来信,道是俘虏归还完毕,正在清点、审查。到锦龙都刚落了脚,云阳郡报告又至,道安抚和送归等事已入正轨,正不紧不慢地做着。

此次查得贺翎流民,可归乡者四千三百余,尽是女子。

在查访中,还有已逝、重病重残之人的遗物数千件。更有那愿意归乡的贺翎男子、不能确认身份的女子等两千余人,尽管她们表现得迫不及待,因谨慎起见,最终两方商议定,暂就地安置,不将其归入名册。

但人各有志。册中四千三百女子,自然也有百余希望留在祥麟,不愿回贺翎的。根据贺翎规制,应知会其家族。是以也先将这批人送归,留待日后斟酌。

陈雪瑶便向祥麟礼部递交信件,述说此事进程,并提议,鉴于两国之民有交通的意愿,应长期设立两国交互审查、落户的机制,令大周同源之民可自相流动,省去官府繁冗事务。高昶也顺利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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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虽都自诩大周正统,毕竟百年变迁,风物早已截然不同。贺翎使团抵锦龙都之事来得突然,自然多有阻碍。

高昶便是在这些阻碍中觉察到,自己对朝堂的掌控比从前松散了。

但整顿朝堂,乃是大动作。他没心思现在就添乱,只能急切催促,反复向皇子们和朝臣们要求,要尽早将双方俘虏交换成功。

那是因为,贺翎使团送来公开的信件之外,还有一封密信道,她们带来交换的筹码,是南征军主帅。

那不就是太子吗!

高昶的迫切,让其他人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在有所隐瞒的前提下,高昶以为自己的表态已经显得足够重视。他反复耳提面命,让这些办事的皇儿们务必做好接待,友好往来,小心地应对。可这几位皇子并不知晓政敌将要归朝,只看父皇重视贺翎来使,都误以为有利可图,一个个的全都私下去接触过贺翎使团。

陈雪瑶也不曾瞒着。皇子们说过什么话,表过什么态,她也精心挑选了一些,利用他们派系相争的路子,扇风到高昶耳朵里去。

高昶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他如何不知道,这是被贺翎人看了笑话!

追究这一片乱象的缘由,无非是太子失联,朝中群龙无首。

那就沉住气,再等等。

等使团正式拜见时,定会归还太子。

到时候,他要让这些短视的不肖子有些压力,好好地反省。也要让太子知晓,只有他父皇在,才能将他从被俘的逆境中救出来。

“朕,依然是无所不能的天。”

于身体百般不适中,他依然加紧了手中事务,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终盼来了天极殿上正式会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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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二十四日,祖龙禁宫,天极殿。

百官排列两旁,眼看那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带着一行女官,从殿门一路走进来,到大殿中央。

高昶早听说贺翎皇陈半云已禅位给女儿,贺翎朝堂上下尽被年轻的新皇整肃过一番。今日一看,果然不错。

身负如此大事的悦王,远没有他的大女儿年长,堪堪和排位在中段的千盈公主、千涵公主等同龄。

高昶的心窝似被狠狠地捏了一把,脸上和蔼的笑容发了苦。

可叹啊。

一代代翎皇,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更换掉她们多年的经营,以年轻一代的势力上位,秉着股子锋锐的冲劲,开始新的社稷规划。看似生机勃勃,其实还需要撞几次南墙,才能成熟呢。

就这么放心,让孩子们任意挥洒?

历代翎皇,几乎都是这个路子。

只要得以颐养天年,尽是早早从九凤金椅上立起,就这么一转身,悄无声息地退进尘埃。

没有人知道她们愿不愿意。

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称呼从“太上皇”到谥号之间的十年、二十年里,关上后宫的门扉,享到的所谓“清福”,是什么难咽的滋味。

妇人之仁!

真就觉得孩子有多少孝心?

觉得他们以少壮的眼睛看着位上的老者时,眼中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骨肉维系,根本不是坚盾,而是锋刃向着你自己的利剑。

若你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娇柔的、需要保护的后辈,还要小心呵护,不忍以长辈之尊紧紧压制他们以下克上的蠢蠢欲动,而是任由他们往上爬,你且走着瞧!

到了和你平齐的位置,他们反倒居高临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你。

你那娇柔的儿女,终于长成如今的庞然大物,对着你一笑,露出的不是儿时的酒窝,而是一口森森獠牙。那口中嚼了多少朝堂前辈的命,全是你的标靶、耳目、盾牌。

现在,朝堂已经被他吃干净,落到肚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