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雁骓依然笑不出来。

纵使他热情洋溢，也无法消弭她的疑虑和不安。

她自小就看在眼里，太子和君王的关系很复杂。

君王莫不想千秋万代，太子莫不想国富民强。这是君臣。

到了最后，总要归于传承。这是亲子。

在国之大体上，双方总会目标一致。这是盟友。

不管愿不愿意，二者其一，总要将那十二旒冕、十二章服，并那天极殿下的山呼万岁之声，让与另一人。这是政敌。

新旧交替是必然的结果，迎来它的过程却很漫长。期间，许多细微的、深层的利益冲突都会产生。谁也说不好其中究竟有多少变数。

以后他们父子交锋，一胜一败，有可能。若是因为对待高晟的同一立场，让他们父子最终选择了合作，也不无可能。

要警惕的方向太多，她也该理理清楚，摆正自己的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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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雁骓担忧的未来，高翔宇更担心的是现在。

他战意消极，一年多来毫无建树。到了如今，他才开始担忧说出去的话不算数了。从几天前就在考虑如何应对父皇的问责，直到现在也没理出头绪来。

他一直沉默地想着，也是无聊。挽起袖子，捞些水下的卵石出来，在手里看来看去，又漫无目的丢回水中。每扔一次，水面上就冒出一个小小的水花，一转眼却又被后面赶上来的水流淹没，终于剩不下一点痕迹。

雁骓折了根长树枝，随手在周围草丛里敲打，惊走草丛中隐匿的蛇虫。心中也没闲着，一直思索。

他们父子现在依然是合作状态，局面对贺翎大不利。

离间之计，势在必行。

她知晓，高昶并没有表面那般在意这位储君。

若真着急战事胜败，或着急太子在外的安危，高昶早就该采取措施。而今故意拖到约定的时日，不一定要有什么变数。

高昶究竟意欲何为？现今她还没有找到关键。

贺翎军中，也该做些打算。

借暗卫之口，对元帅稍加提醒。元帅可能见疑，她也得谨慎一些。最好是早些开始，悄悄备战，减少忽然开战造成的损失。

草丛中悉悉索索声音渐远，雁骓这才停了下来。

“若打草惊蛇，就得不偿失了。”她想。

高翔宇正在此时站起身来，叫了声：“雁骓。”

雁骓转头看他神色纠结，自不答话，走到近前，等他自己开口。

高翔宇方才一阵胡思乱想，也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说出了建议：“不如，咱们做戏，假模假式交兵几场，先应付过去再说？”

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个来？

雁骓冷笑一声：“真是好主意。”

高翔宇脸上一红，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你放心，我来背负失败。”

雁骓又瞟了他一眼，直接打击：“你觉得，我需要你让步才能胜？”

高翔宇像小孩子似的，懊恼地哼了一声，倾身把她抱住，语调含糊，态度却认真地解释着：“我没在算计你，我是真的想不出办法……愁的很。”说得委屈巴巴的，下巴挂在她的肩头，呼出的气息发热，一丝一丝划过她的颈后。隔着细薄的衣衫，彼此能感觉到脉络之中气息的流转。

雁骓被这样毫无保留的依赖惹得心口满涨，又是想笑他，又是想疼惜。叹了一口气，回手拥住他脊背抚了抚，道：“开战不是小事。那么多人的性命在手，如何做戏？即便我与你做戏，忠肃公和麟皇难道看不出？到时候战局一变，悔之晚矣。这办法不太行。”

高翔宇由头脑发热到逐渐平静，也只是短短一会的工夫。

只要贴着雁骓，被她淡淡几句话说出来，他就能沉得下心。

他忽然一笑，在雁骓肩头蹭蹭下巴，道：“我觉得，我运气不错。遇到你之后，有人能听我说几句话，能分担一下心情。”

雁骓心中一暖。

虽然她还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受，只是些儿女情爱之分，但和高翔宇相处时候，心中确实是轻松和舒适的。这种舒适，让她暂时忘记了两人的差异，忘记了他们即将面对的各种危险，只是单纯沉浸在一时的安宁中。

可她忘不了的，是天道均衡。

有得必有失。

而她们两个，还没有为这样的享受，付出过任何代价。

现在，麟皇的生辰迫近，仿佛是专门给了她一个明确的警示。她怀抱里这相偎的情人是敌国主帅，他有他应完成的目标，也要履行应尽的职责。

而她又何尝没有目标，没有职责？

以后，不管高翔宇能否引领祥麟的未来，不管他选择和高昶还是均懿合作，不管她们的个人情感走到哪一步，雁家军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驱敌，御侮，守护贺翎。

那就来吧。

知道对手的战斗，虽然有种堂堂正正的感受，打起来却并不比先前轻松。这也意味着，眼下这样暂时的安宁，今后再也不会有了。

她终究是祥麟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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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骓想明白了，就将高翔宇从怀里放开。自己后退一步，望着他双眼，肃然道：“若必要开战，你便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