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又是一个玉带山相会之期。
雁骓和高翔宇几乎同时来到松林小亭。一照面,彼此都有些惊讶。
雁骓容色明朗,心情极好的样子,高翔宇却淡淡锁眉,若有所思。与两人往常神态正好反了过来。
高翔宇也不顾此时天热,上前将脸孔埋在雁骓肩窝里,一动不动地待着。雁骓拍拍他背,他不但没挪开,反倒又把手臂抱上来收紧了。含糊地说了声什么,连雁骓这等耳力也没听清。
雁骓自然没什么哄劝人的招数,只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
高翔宇叹了口气,松开手跟着她走,闷声问:“那你有什么开心的?说出来一起开心也好啊。”
雁骓道:“我收了宫中来信,太子病体已痊愈。我打算回京看望。”
高翔宇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好消息,却解不得眼下之急。
他于走动中默默思索,雁骓却也不主动去问。一路顺着阴凉之处慢慢行来,高翔宇才开口:“我父皇的生辰快到了。”
雁骓听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语气还挺难过的,觉得奇怪。
父亲过生辰,难道不是好事?
高翔宇一脸的凝重,失落地叹了口气,道:“我曾夸口说……”望了一眼雁骓,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什么?”雁骓也耐不住好奇了。
这人从没如此吞吞吐吐的,究竟是怎么了?
高翔宇心一横,放弃挣扎:“我曾在满朝文武面前,向我父皇言道,在他五十五岁寿辰时,我给他攻下贺翎做寿礼。”
雁骓停了步子,惊讶地看了过来。这话狂得让她难以平静,碍于现今的好感,才勉强找了句好话来说:“那可真是……志向远大。”
“别损我了。”高翔宇无地自容,“下个月就是约定的日期,而我这边许久未开战,想必父皇也都知道。我正愁如何应对。”
“就为这个?”雁骓勾起嘴角,“我想,麟皇很清楚贺翎的情状。三年若能打下贺翎,他何不亲自来打,却拖了十几年?”
高翔宇道:“他说,贺翎天数未尽。”
雁骓不解地望他一眼。
她倒想知道高昶是如何看待贺翎的,没料到是这么虚无缥缈的命运之说。这可不像一个勇武善战的帝王该有的风范。
高翔宇认真地补充道:“当年我父皇领兵从西羌归来,过雁北关,就想夺关来的。不料天降神雷,惊了战马,也将他抛在马下摔伤了。他认为这是不详的征兆,想必是贺翎有神佑,还未到可攻之时。”
他眼看雁骓的神色越来越古怪。
听到最后,雁骓再忍不住,拊掌大笑。
朱雀神在上,她从小到大都没听过这么滑稽的笑话!
高昶明明是仓促过关中了埋伏,丢盔弃甲灰溜溜地跑掉,一整个北巡军全看在眼里。却拿什么神雷做借口,糊弄鬼啊?
若不是他落马时身上挂了彩,或许连落马这一节都不愿承认呢!
这么一看,高昶真不愧是高翔宇的亲爹。父子两个一脉相承,都是吹牛不打草稿的行家,“信口雌黄派”世袭的掌门。
雁骓越想越好笑,一发笑得不能自制,肩膀颤动不停。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这么跟你说的?”一语未毕,掩口又笑。
虽然高翔宇一向爱她笑颜明媚,可现在他倾诉难处,却被她如此大笑,让他心中又是困惑,又是懊恼。
他撇撇嘴角,质问一句:“明明是这么沉重的话题,怎么就好笑了?”
是是是,好沉重。沉重得落下马去,半天没爬起来。周围亲随去扶,又摔了好几个。
雁骓刚刚恢复平静,又被他招了这一句,往事忽然浮现在眼前。虽很快侧过了脸,可唇齿间还是轻嗤一声笑了出来。
高翔宇这下真恼了,气鼓鼓地哼了一声,甩过脸去,自顾自向前走。雁骓脸上带笑,跟在身后两步之遥,不时指点一下方向。
两人就这么一个闹着别扭,一个心如明镜,走在山间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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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了处莺啼呖呖,溪水潺潺的背阴之地,雁骓打破沉默:“停在这里,如何?”
高翔宇应了一声:“挺好的。”在水边蹲下,挽起袖子,拿清凉的水洗洗手脸,又撩起来喝了几口,才冷静了些,立起身来。
这下,他才想到之前被自己忽略的线索。
从西羌去锦龙都,不会自然地“路过”雁北关。父皇必定是绕路而去,想要盘踞天险,为自己夺位加码。
这考虑还是在理的。
若是父皇得势,必定要卡住道路。南边拿下雁北关,北边锁住麋鹿郡大营。两点之间由山峦阻挡,令燕王一系无法从京城逃回燕云州,只能在祥麟中部流浪躲避,方便斩草除根。
若是燕王一系得势,父皇也可以利用天险,先保住自己的力量,再向贺翎方向扩张。从贺翎境内绕道,走玉带山脚,抄过燕云走廊入境,直接拿下燕云州,夺取高晟脆弱而富有的大本营。休养生息,再图大业。
雁北关,兵家必争之地,百年来见证了无数惨烈争夺。若真有“天降神雷”这一招,贺翎军躺着等雷劈敌人就是,还用得着守吗?其中必然有些蹊跷。
他想要问个清楚:“这天降神雷——别笑!”
雁骓知道他存疑,但一听这话又戳动回忆,再次乐不可支。嘻笑之中,话也说不出,只能先抬起手摆了摆,才强压了笑声,眉眼依然弯弯:“那时节何止天雷,可谓天雷勾动地火。暗夜之中,冰火交织,电闪雷鸣,的确厉害非常。”
高翔宇愤愤道:“好好说不行吗?非要讥讽我?”
雁骓笑道:“哪有讥讽?都是实话。”
“这算什么实话了!”
雁骓好容易正经了些:“麟皇过雁北关时,我在场。天雷地火确实有之,却不是神迹,而是人为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