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冉点头道:“当然。她原不想感孕,现今除了这隐患,也轻松了。”
雁骓说的看开,和罗冉说的,并不是一层意思。
她昔日见闻,女子只要想感孕,便可感孕。即使善王三子感孕艰难,却也是因善王坚持,才孕育出来的。
所以她以为,简珍在做人质的时候,还能有闲情去想想感孕的事,然后找了个相好的男子,甜甜蜜蜜地妻夫相处,才怀了个孩子呢。
乍一听是这样,她还有些火气,为自己的队伍不值。
但听罗冉讲“不想”和“隐患”,她就不懂了:“这感孕之事,不是看女子的么?不想感孕,如何能感?”
罗冉愣了一下。
她印象中,小雁已经十八岁了吧?
虽说家族里一般都教导子女严格,但这个年纪的姑娘早有自己的门路。
文人在酒肆勾栏应酬多了,自有相熟的乐伎、挂牌倌人等,缠情知味,水到渠成。武将们粗犷些,大多是在营地里那座红顶的帐子中享到乐趣的。
只有知了这意味,才会知道什么样的男子才合心,也不会草草用婚姻缠缚了自己。家族长辈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心知肚明,由着她们自己摸索。只要不过度沉湎,不因此惹事生非,就没人指责。
小雁从来是习武练兵,也和陈淑予一般不沾俗事。感情还没开窍,天道的方面自然也是混沌一片。
唉,说都说了,也就说个细致的。总好过让她在懵懂中走了邪路。
罗冉呆了一呆后,试探道:“小雁将军你……是不是还没开窍?”
雁骓抓住了一直的疑问:“我的朋友也这么说。可你们说这个开窍,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冉道:“明白感情的喜悦,知道自己喜欢的目标范围,并会借助自己的感觉,去寻找命定之人。达到这个,就是感情上说的‘开窍’了。”
雁骓苦恼:“这么听,我不懂的。”
罗冉试着举例:“看到心悦之人的时候,感觉特别好。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一旦见到她,就好像忽然在全身周围,烘托着软绵绵的云朵。若是命定之人,那云朵里还透着特别暖的阳光。”
她说得自己都有些心潮翻涌,转眼望见雁骓一脸不可理解的神色,默默地住了口,感觉有点挫败。
只得重重叹口气:“唉,此时不懂也没关系。心悦之人易求,命定之人千金难买。也有怨夫旷女,终其一生也不能得。现今咱们和祥麟男子交战,我只与你说说两国的差异,让你别和简珍一般吃亏吧。”
雁骓跟着点了点头,道:“我最不懂的就是这里。我看书中之言,天道是阴阳合一的正理,有此合才有孕而生。简珍这事,对我来说也太蹊跷了。”
罗冉想了想,道:“这要从男子和女子不同讲起。男子自身不会孕育,对此事本就感到神秘和恐慌。我们贺翎的男子,有女子引导正道。而祥麟的男子,恐慌之下走了魔道,将其看得重于泰山,禁止后生女子知天道之真义,生怕女子识破了他们的恐慌呢。”
雁骓明白兵法中的攻心计,以规律转换,想到用兵时也是如此,跟着默默点点头。
罗冉又道:“贺翎人认为,男子足够好,才能被女子选中行天道,是一种肯定和恩泽。祥麟人尊男子,将天道之名改为‘人道’,人为地做了许多规定,让一件顺其自然的好事变成了男子单方面的欺压、占有、掠夺,使女子日常就感到被俘一般的无助和羞耻。简珍本就是被俘的,这种感受就加倍地叠在心上折磨她。”
雁骓思索之下已有所觉,回应道:“简珍被掠,本就惶恐,这是人之常情。这几个月来,身边全是祥麟男子,又趁机以这种言论灌输给她,她自然会认为这是侮辱,不愿面对,也不想感孕了,对吗?”
罗冉讲明白了,也轻松了些,接着道:“她不想这样感孕,不是软弱,也不是错处。儿父的人选,关系家族传承的大事,不可不慎重。自然是要在能力所及的范围,挑一个最适宜的男子才行。而蜀州匪类,实在不是好选择。”
雁骓仿佛心里有道闪光一掠而过,细究之下却又不知所踪,思索一阵,又问:“那么,如何控制感孕?”
罗冉道:“去胭脂铺买些鱼胶袋子,平日备在卧房里,行事时让男子佩戴之,即可隔绝感孕之事了。你需要的话,营中军需处也有,只是货色普通些。”
雁骓平时忙碌,自然不施脂粉,也就不会在胭脂铺闲游,只是记着这话。
转念一想,感觉罗冉对此事很熟稔,又有疑虑:“罗都尉,你命定之人是个女子,二者不分阴阳,怎么也用得到这个?”
她一向与世隔绝一般,知道罗冉与其她人不同,却也不感到奇怪,也不知避讳。到了嘴边,顺势就问了出来。
罗冉突然被说破这个秘事,一下子又回到了当年模样,面色潮红:“总是差不多咯嘛。女体很娇贵,除想要感孕时解开这东西的禁制外,平日逢天道之念,行天道之事,还是都用鱼胶隔绝一下,莫沾了脏才是正经事。”
她担心雁骓经此一谈引动情思,所以刻意强调一句,以免她乱来。
接着,她又为雁骓讲解细节。
打开大门,走入其中,知其根本,了解透彻。没了那些难以启齿的隐语,也没了那些勾勾缠缠的干扰,完全解除了雁骓的好奇心。
又讲了怎样调节情思和正事之类的,隐秘世界的遮蔽感已经破除殆尽了。雁骓已明白心中如何设防、外在如何表达,浅尝如何、深探如何。
她化入自己体系,觉得无非和兵法谋略相同,双方有来有往而已。
至于这对手何时出现,也无甚向往,便看造化安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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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十天左右,整个江北岸的先头队伍都在奋力拼抢时间。
失了心细的雁雯,雁家军如断了一条膀臂,雁骓就将雁姗姗调往勤务官的位置,打理一应事务。
在这十天里,事务交接繁多,从雁家军将领到兵士,都有些磕绊。
又恰好赶上抢滩登陆的关键时日。
雁骓在接下接应任务之前也早有准备。这几日见得雁姗姗还未精通,便亲自打理接应扎营的事项。
各项安排都是她想好了的,自然井井有条。
以至于大举渡江之后,主力队伍听先头队伍讲昭烈将军死里逃生,立功却受笞刑等事,都认为他们在瞎扯。
在定国将军的治下,谤军之罪可是立斩不饶的。
况且谁会信这样的鬼话?若真如他们所说,昭烈将军重伤而回,又被苛责,她还能这样精神抖擞地安排事务吗?
看她!
横跨腰刀,一身玄铁甲胄,挺拔地立在那,带着满脸自信和威严。猎猎江风直从鬓边略过,吹动身上斜扎的绛红战袍,却不可移动她身姿分毫。
若有事务相询,她丝毫不见犹豫为难,胸有成竹地安排着。口令掷地有声,动作干净利落,一派英姿飒爽令人艳羡。
虽说年岁不及弱冠,却已有如此大将之风。
哪有个将帅不合的样子嘛?
过了许多年后,每当贺翎老兵们提起雁将军成名那一战,一昼两夜百里奔袭的故事,还是众说纷纭。
太史令无可奈何,又逢雁骓巡边,只好以信函询问昔年一战究竟如何。
雁骓回信道:“其时,少年狂骄,逞匹夫之勇,行无状。轻信、盲从、慢军令,以二百简从孤军入蜀,被围。随侍无弃,强突而出。犯军法,所以领责。不经此事,无以律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