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间,雁芳穿着套便服进了帐:“简珍她好像不对劲。”
罗冉问:“怎么了?”
雁芳迟疑着道:“她才回来的时候,似乎月信来了似的,腿上一片红。我问她,她也不说。然后就进了医帐,到现在还没出来。不会是什么大病吧?”
罗冉抽气,脸色煞白:“不会是……”
雁芳和雁骓都带着疑惑看她,她没想到雁骓不懂这个倒也罢了,雁芳二十多岁也不懂,只好自己站起来道:“我去看看。”
雁骓披衣下床:“我也去。”
罗冉略一犹豫。
这……若是带坏了雁将军,元帅怪罪怎么办?
随即想到,女子早晚也要知事,带着她们倒也无妨。
只是多加嘱咐一句:“你们什么都别说。有什么话听不懂的,可不要问她,回来后问我。”
雁芳和雁骓跟着点头。
刚到医帐门口,就能嗅到铁锈一样的腥味。
武将们都熟悉的,死亡的气味。
雁家的军医雁小双正好从里面探出头来,先看到了雁芳,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又是芳姐?你走开啦!”
雁骓见她这没大没小的样子,轻轻咳了一声。
雁小双一缩肩膀:“将军,你也来了。你的伤……”
雁骓在这些雁家少女面前,倒是端着雁家主的架子:“无妨。”
偶然路过的兵士们探头探脑了一阵,心中都暗暗服气。
看看人家雁将军,一场恶战,九十七道笞痕,转眼行动自如。
勇不可当这四个字,真是名至实归。
雁骓对这些亦亲属亦下属的妹妹们,做派颇像陈淑予对她。话也不多说,很少玩笑。此时要进,便一声不吭,抬起脚脱了鞋子,直接踏入医帐。
雁小双只得让路。
简珍躺在医帐的床铺上,已经换了身衣服。未经染色的棉布透着丝牙黄,更显得她脸色苍白。听到动静,她睁开了眼睛,向上挪了挪,斜倚在床头。
简珍平静下来之后,相貌带着几分贵气。虽粗布衣衫,挽了个简单发髻,但气质依然有些冷傲出尘的意味。
她环视四周,全是认识的将领,从惨烈战斗中将她带出来的人。
手搭床沿,正坐而起:“多承各位大恩,在下纵死难报其万一。”
神色郑重地躬身叩拜。
帐中几位纷纷让开些身子:“岂敢岂敢!”
罗冉离得近些,急忙绕到侧边,伸手把她掺起,帮忙垫了后背,让她倚靠得舒适些。
见她这脸色,也知道自己想得没错,低声向她道:“这个……世子还年轻,不要太难过,以后还有机会的。”
她听了罗冉这话,回以一笑:“不,你误会了。我自落在匪类手里,常被恣意侮辱,以致于此,自然不是自己所愿。前几日还在发愁这祸根快要坐稳了,如今颠簸之中无意地丢开,我也随之丢开了那些不快的事。并无遗憾。”
她看罗冉有些尴尬,倒是坦然起来,又补了句:“经此一事,该比作前车之鉴。请放心,我并不会颓丧下去,很快就会复原。”
罗冉这才了然点头:“世子受委屈了。”
简珍望向帐内的雁家几人,想到山道上那一战,眸光也染上忧郁:“我的委屈和诸位的相比,不值一提,都是为我带累了大家。”
她又抬起脸,认真地向雁芳道:“我有个想法,方才一直想征询你的意见。我听说你姐姐也在牺牲者之内,我想,我和你结拜姐妹好不好?虽然我可能没有你姐姐那样好,但我也许能代替她一点点。会不会……有点唐突?”
雁芳听得一半,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顺着最后一句问话摇摇头,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去:“那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就结义。”
她本来有点恨简珍。
想要找到她之后,找机会最好能打她几下,再狠狠地告诉她:因为救你,害死了我的姐姐。
我们两个从小到大没有一刻分开过,现在却天人永隔。
都是因为你。
可是她心里清清楚楚,简珍只不过因为身份特殊,才被动地成为了人质。
身为前南沼王简阳的女儿,并不是错。蜀州军肆虐,也和简珍没关系。高明志的圈套以简珍为饵,换了别人却也依然可行。至于雁芬之死,持刀的人,也不是简珍。
简珍柔弱,又被加以伤害,雁芳在看到她身上都是伤的那一刻,就动摇了不少。进营时看到她病了,更是不自觉地加以关心。现下进帐来,看到她平安,雁芳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好像在雁芳心里,早就悄悄地放弃了对她的憎恨。
也许是起自那一刻,看着她向雁家军求救的眼神,让雁芳想起从前他们山下那些百姓来。即使战战兢兢的,也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我姐的死,也是为了你能活下去。
那么,你替她活。
你就是我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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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珍住在医帐里不是长久之计,又因身份贵重,需要个贴身的保卫,雁芳便自荐照顾,将简珍挪了过去。
两人同年,论及生辰,雁芳在年头,简珍在年尾,近乎小了一岁。
于是约定,雁芬为大姐,雁芳为二姐,简珍为小妹。
谁也没有代替谁,又多了一个人可以相陪于人间,雁芳在惆怅中感到一些欣慰和安然。
雁骓果然对罗冉和简珍说的话不甚明白,出了医帐就拉走罗冉细问。
罗冉道:“简珍感孕了,又在混乱中受了颠簸和惊吓,以致落胎。需要坐月静养,调理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雁骓有些惊讶:“她也……挺看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