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七夕佳节,姐妹们之间最为重视的,却是方镇。
大周时期,男耕女织,妻夫相和。七夕之时,男子们会祈求牵牛星赋予神力在身,可当得起各种繁重体力劳动;女子们会祈求织女星庇佑,使自己的织工和绣工技巧超越旁人。
到了贺翎统治的这些年,男子已无乞力者,仅剩女子乞巧的风俗。然而女子分布在各行各业,虽然保留着捉蜘蛛和照灯影的习惯,却已演变为向各自行业祖师和护佑的神祗祈求自己的技艺愈加精湛了。
方家是行伍之家,一早挂出了武曲星君的影像图。因得方家设有工坊,专司炼精钢、研造机关武器和各种秘锁,是以又挂了莫邪女神像。
方镇一早就开始满家里找蜘蛛,终于捉了只她自认为最健壮的,珍而重之地放在机关盒内,锁了个严严实实。
方钊晨练回来,一看她这样就笑:“你也太小心了,喜蛛儿还跟你一般会开锁不成?”去柴房边角翻了翻,就随意抓了一只,往藤条编的盒子里一塞,盖了盖子,和方镇的机关盒放在了一处。
方家三位小姐的喜蛛盒子摆了一排,方镇还特地将自己那盒子摆在莫邪像之前,诚心祝祷。
方钊随便祈了个例行公事,看方镇虔诚,咯咯笑了一阵,向方镇道:“依我看,你那喜蛛儿若是真的会开锁跑了,才是吉兆呢!”
方镇被她气得小脸一白,直接旋身扑上去追打大姐。
方钊跟雁骓打多了也轻功长进,仗着自己武艺高些,两步窜上了房顶,还要扭头挑衅:“打不着打不着!”
方镇喊一声:“想跑?”从腰带上直接扯下了弹弓,顺手在养鱼的瓦缸里抄出一把卵石,袖子带着水也不顾,湿漉漉的石子就搭上了牛筋弦。
姐妹俩一个穿廊过巷弹弓连发,一个在房檐上飞奔躲避,瓦片连连碎裂之响一路延伸,整个威远侯府闹了个鸡犬不宁。
最后连家里老太君都惊动了,堂堂威远候夫郎,正二品的诰命郎君亲自在院里喊两位孙女不要再闹,却没人听话。
老太君从侍从手中拿过御赐鸠杖,挥舞起来势如急雨,笼了方钊截下来,压着她脖子命她给妹妹低下头道歉,方镇才勉强原谅大姐。
两个姑娘各自挨了老太君几杖子,又挨了顿训,恰逢午膳,便留在老太君房里。桌上菜肴摆起,全是姐妹俩平素爱吃的。
为了晚间照灯影,方镇午膳之后又开始满家里寻合意的针。
她那性子远比别人精细,丁点大的针孔她也要仔仔细细看一番,道一声:“不对称。”语气里透着些失落。
挑到天都黑了,才找了一根合意的。
等她把针投进水碗里,方钊和方铮的水碗已经在灯下看了半晌,正凑在一起嘀咕:“我看像一张弓呢。你那个像箭,倒正好是一对儿。”
方家的内务管家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珠,悄悄向缝补衣衫的嬷嬷们嘱咐:“你们可注意收好了,明年还把这根给二小姐。”
嬷嬷们咂舌:“今年若照得不合意,少不得明年重新挑一根。”
几位老姐妹站在原地,连连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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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家大宅中,七夕大节也毫不可松懈。
武曲星君图影在上,雁骓带着分家女儿们站得整整齐齐。香火贡品之外,每个人的喜蛛盒子都谨慎地摆了出去。
少女们已不是昔日飘萍,现在各个是在雁家有一份司职的新锐力量,第一次聚在一起过七夕,一个个表情凝重。摆好盒子之后,又上过一次香,方才带着忐忑和期待各自忙别的去了。
过不多时,陈淑予乘车来到门前,道是宫中有口谕传来,要带雁骓觐见云皇。
雁骓正要更衣,却见雁雯脸上有些紧张,托了个方盘而来:“定国将军说,穿这个。”
衣衫一展开,雁骓便心中砰砰一跳。
这是她见过制式,却从未穿过的朝服。
武官朝服垫肩束腰,显得人极挺拔,时值夏季,这衣裳青碧,绣着象征五品武官的金雕。
雁雯身后还有其她仕女,捧着对应朝服的宫制首饰,也有一双朝靴。
来不及多想,雁骓便换了这套,出门上了陈淑予的车。
每次两两相对,都是一言不发。一大一小皆穿着青碧,身前绣的金雕和苍鹰正好两相对应,一个谨慎立着,一个展翅欲扑,似乎也在互相看着对方,只是雁骓和陈淑予二人未曾低头看到这一微妙的巧合。
从连通宫内外的顺德门,一路向含象殿,陈淑予早也走得熟了,换过宫牌便不必宫女引路,反是将宫女抛在身后,不顾而去。
雁骓在演武场训练日久,早已能轻松跟上陈淑予的步伐。
两人大步行于宫墙之下,青碧色衣衫在红墙旁边格外显眼,引得路过的宫女内侍们都不由得驻足看来。
以往可没有谁能和定国将军同进同出。
即便靖海将军,也只是和定国将军能多说几句话,不怕她威压而已,宫中差人皆不认为她们交情深厚。
而这位理鬓之年的少女,又是谁家之后,竟能在定国将军身边昂首阔步,丝毫不见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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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行至含象殿门前,寿王溯影却刚好从里面出来,打了个照面:“咦,小雁将军见长了。”
雁骓站定,回礼道:“承蒙寿王殿下惦念。”
陈淑予却也不叫人,淡淡问道:“又怎么了?”
陈溯影了然她问的是什么,笑眼弯弯,开口就答:“依然说是个男孩。”
陈淑予深吸一口气,不见得放松:“还隔着一层皮,未必全准。”
陈溯影倒是看得开:“怕是要到九月见分晓。你们有的忙了。”
说完,她便带着笑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