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和煦阳光照着朱雀皇城。
位于皇城东的善王府后门外,有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子,在铁衣宫卫的注视下,拿出盖着善王府印鉴的帖子交予善王府的管事仕女,并在仕女进府之后,静静地立在门边等待。
在京城八王府中,朝官们即使是因私交拜访,也得是规规矩矩,走这套流程,多年下来也都习惯了。
在朱雀皇城之中,除去禁宫内贵人,要数京城八王最为尊贵。
善、良、安、悦、福、寿、和、平,京城八王之封号皆是喻义美好的单字,只封于高祖陈翩亲自生育的这支嫡系女儿之身,到了平治年间,八王府已传承三代,时近百年。
京城八王虽不在封地居住,也没有各部实权,却都是为皇室效力,办陈氏族中的差事,各司其职,将一个朱雀皇城乃至朱雀郡稳操于陈氏之手。
其中,善王家算得上一个异类。
善王封号在最首,拟制为族长,掌陈氏宗亲事务。高祖慎重思虑,认为自己的女儿中无此才能者,便使其位空缺,以和王为首,福王辅之,暂代族长之责。直到贺翎第二代君王明宗诞下双生子,将其一封为善王,另一封为广月太子。
后来太子广月登基,便是先帝敬宗,云皇的生母。
明宗之意也意味深长,希望双生子互相扶持,姐妹同心。然而善王并不领情——双生子从小同住同行,她并不觉得自己与广月有什么区别。凭什么是她被排除在宫门之外,而广月踏上了天极殿登基为皇帝?
敬宗广月去世后,云皇即位。善王请了旨将王位传于长女陈流霜,随即领船队出东海而走他国,十年来毫无音讯。
从流霜这透着清冷意味,显得不太吉祥的名字,就能看出善王一生不得志的怨愤,这怨愤也传到陈流霜的身上。
善王陈流霜即位之后,手握母亲传下的朝廷人脉迅速坐大,年纪轻轻时便已像个暗中窥伺猎物的猛兽,在朝野阴面中闪烁着双眸,紧盯着天极殿上的九凤金椅和云皇那本就不稳的皇位,令朝堂舆论曾一度倒向她这边,也让云皇身旁危机四伏,一度寝食不安。
敬宗生前最明白自己孪生姐姐的个性,并预料到她身后之乱相,将兵权赋予养女陈淑予,封其为定国将军。又因忌惮善王府私养兵这一手,敬宗改制时也有不少举措,比如京城八王门前戍卫的皆是宫内分拨的铁衣宫卫,拿的仍是宫中俸禄,不受八家王府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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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了帖子的女子虽衣着简单,但相貌清丽,流露着诗书之家出身的书香气质,乃是大理寺卿李吉芳的侄女,名叫玉泉。
平治六年,李玉泉年方二十,因品貌过人,在秋考殿试之时被云皇钦点探花,自此入仕。
琼林大宴,奉命探花,她面对御花园的五光十色却犯了愁思。
正在这时,一位宫女走到她身边,双手奉上一朵似牡丹又似木芙蓉,却比这两种花都小得多的娇艳花朵,清新柔和的淡紫色恰似秋光,清爽怡人。她情知有人相帮,抬头来看,只见远处一位穿胭脂红裙的女子正看了过来。
那女子身后仪仗规格颇高,代表京城八王的朱红色绣旗高挑,其上绣着翎毛光鲜的锦鸡图样。
面前宫女低声道:“善王殿下说,以此花献上,探花娘今日自可顺遂过关。”
李玉泉心中有些紧张。
折花需得选御花园中最非凡之品,是个露脸的差事。但她姨妈大理寺卿李吉芳现今在朝中多方夹缝之内,她又是个新人,并不熟知京城官场上的事。为了李家传承,姨侄二人自不愿意太过出挑,扎了别人的眼。
之前她有心选一朵落俗的**之类,又不好就这样拿着对皇上交代,倒像是新探花不把这隆重仪式放在心上,随便敷衍。那可是欺君之大罪啊。
善王此来,不知何意,但看这花朵也颇合她的心意,她便接了过来,远远向善王的方向行了个礼。
云皇见她奉上的花朵,果然略有些惊讶,随即笑问:“怎么看中了这个?”
李玉泉垂目道:“因此花不争娇艳,在枝头上开得潇洒,臣一见便心动,想奉于皇上和各位前辈大人。”
云皇略一沉吟,柔和笑道:“这不争娇艳的潇洒,倒是帮了朕的忙。本来朕还愁着,不知折来的花要赐给谁,现下可有了。”
李玉泉松了一口气,退到一旁,只听云皇向席前唤了声:“阿槿。”
席前立起一位身穿银红色吉服的女子,淡扫双眉,面貌俊朗,神情之中却带着些挥不去的倦怠,自是体质虚弱之相。只有那银红衣衫颜色明丽,衬在她苍白肌肤上,才现出一丝血色来。
她走向台阶之前,向云皇行礼:“定远侯世子雁槿,拜见吾皇。”
李玉泉心中一动,想起定远侯世子名槿,字秋英,明白了此花正是一朵木槿,只是比凡品漂亮得多,这才认不出。她方才如此解释,加上花名与人名相重合,将云皇和在场朝官的注意转到雁槿身上,又不出挑,又合时宜。
云皇果然命宫女将这朵木槿花簪于雁槿发髻之上,又命雁槿坐在身侧,却让李玉泉回了原座。
李玉泉后来做的是个闲差,不大不小的太常寺丞,倒也与各家有不少来往,能听到不少关于雁家的传闻。但往往想起善王送的那朵木槿花,想起云皇肯定她不争娇艳之说,心中自是不信她们的传言,不信雁家在玉带山养了私兵,与祥麟王朝相通,要在北疆起事叛国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