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水,日月交梭,转眼一年又过。
朱雀皇城之内,又是暮春。海棠飘落了一地残红,却无甚香风,显得在宫苑之内格外静谧,这便是棠宁苑之名的由来。
“雁当家。”
雁骓从书卷之中抬起头来,看见太傅李置仙又准时出现在门口。
李置仙信步入内,手执一卷字纸,温婉笑道:“雁当家的文字在下已通读,果然如你自己所说,这几日开悟清明,进境甚大。”
雁骓笑了笑。经过这一年的埋首苦读,她足不出户,却由太傅指引着尽知天下事,一面习文,一面练武,与太傅不讲年纪,平辈论交。
太傅聪慧睿智,乃是良师益友,虽不通武艺,但在内功秘诀的解释上可谓精准。由太傅开解,往年雁骓读书时的不懂之处,现在已开通大半。
她自己清晰地感到,内息由涓涓小溪汇聚成河流,一点一点在穴道之内推行时,能觉察出一阵淡淡的暖意,进而身体轻盈,脚步无声,虽不到踏雪无痕的境地,也算得上高超。
至少,在夜间悄悄地探索着朱雀皇城时,从未被宫卫们发现过。
她白日有太傅或宜瑶的陪伴,夜间又放开了轻功奔跑,心胸已宽,不似往昔时时想起家中旧事了。
有时候她也觉得,这样的生活虽然寂寞,但也自得其乐,令人流连。
李置仙走到桌案之前,铺开手中文章,用纸镇压了,拿手指轻轻在一段中点了点,道:“只是这处,行文艰涩了些,只用一个‘明君’的假设,来解决这些纷乱的问题,有些想当然了。”
雁骓点头道:“正是如此。写到此段,虽是古时之事,却想到当今天下,半点也不殊于当年。国事政事千头万绪,互相纠缠,无从下手。想得辛苦,便寄望于明君继位上去了。”
李置仙微微一笑道:“乱世像一团荆棘,强行去解,只落得满手血痕,也不一定能解开,对不对?”
雁骓点了点头。
李置仙继续道:“若此时,有人执一把利剪,将荆棘不分长短地剪去,不就开了?”
雁骓微皱双眉沉思,想了一会道:“可是,若是解开荆棘,固然双手受伤,荆棘却还完整,仍能使用;若是剪去,岂不是分不出好歹,一应俱碎了么?”
李置仙心中一震,心中惊讶于雁骓小小年纪竟已有为大局牺牲的觉悟,隐隐觉得不是吉兆,又收敛心神,面上不露声色:“因得一团无知无觉的荆棘,反倒伤了自己双手,白白受着疼痛,这样可不值。”
雁骓被她带偏了些,暂时没想太多,展颜道:“是呢。正如文中情形,本就无法整理,打散了倒可以重新编排,不失为好办法。”
李置仙将些许离经叛道之思,向雁骓缓缓道来:“明君为天赐的圣人,难觅得很,就连历代天子也未必是天赐。开国之君尚有此说,但后来者,皆是皇帝从自己的骨肉之中挑选。人为之事,却赐以天之名,岂不可笑?”
雁骓点了点头,但她心里有些隐隐不适。
李置仙学问很好,然而在言论之中,总有“忠疆土不忠君王”之类,与书本格格不入。就事论事之时,若用上这些道理,有时好像是对的,有时又好像不对。
雁骓沉吟一晌,也不愿过多推拒,只是本能地逃避拖延:“太傅此言……我需再思量。”
李置仙眼看雁骓低头沉思,眼神一黯。
今日可能说得有些着急,怕不是遭了这小雁的警醒,下次还需更加小心。
她在书架之上略一逡巡,顺手拿下几部书来,放在雁骓案头:“若是我干涉过甚,雁当家不会有自己的想法。这几日,不妨读读这几册近人之文,或许能悟出些新的事来。”
雁骓看了一眼书皮装帧,确是近几年流行的款式,心中也消散了疑云,一口应下,又拿起兵书请教李置仙。
李置仙刚要开口,门口传来短促的叩声。
叩门之人也不等候听许可,叩门之后便直接进了房间,正是雁骓身旁伺候的赵嬷嬷。
赵嬷嬷一向沉默,此时进屋,也不发一言,只将手中食盒打开,一碗一碗拿出里面的菜肴,放在餐桌之上。
李置仙见状,便向雁骓笑道:“今日聊得晚了,不便打扰雁当家用膳,在下这便告辞。”
雁骓立起身来表相送之意,李置仙笑称“留步”,便走出棠宁院去了。
赵嬷嬷已将碗筷摆放好,正用银针一道菜一道菜地试着,面色仍是一如既往地冷漠沉郁。
雁骓坐在桌边,心生好奇,开口道:“赵嬷嬷,为何你和刘嬷嬷从不与我交谈?”
赵嬷嬷睨了她一眼,一边擦拭银针一边冷冷回道:“老奴们是来伺候小姐起居的,不是来陪小姐说话的。”
雁骓被她话头一噎,不好答话,便住了口。
赵嬷嬷如往常一般无声地布菜,雁骓也如往常一般用餐,直到放下了手中银筷,雁骓又勾起好奇,便再向赵嬷嬷道:“赵嬷嬷,我在自家之时,也与教养嬷嬷有交谈的,不知是否宫中规矩如此,嬷嬷才不与我讲话呢?”
赵嬷嬷收拾碗筷的手停了一下,嘴角动了动,但也未曾讲话,将食具收拾妥当,不告而出。
雁骓静静望着赵嬷嬷的背影,浑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