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瑶漠然而坚定地回话:“回禀皇上,此乃欺君罔上,按律当诛。”
百官表面鸦雀无声,内心一片哗然。
这姐妹两个自从多年前一起在御书房读书,感情一向甚好。新皇登基之后也多有依仗悦王,政见也毫无不合之处,怎么今天当着众臣闹到这个地步?
均懿怒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罪加一等!”
雪瑶既不告饶,也不恐惧,面上云淡风轻:“是,臣谢吾皇恩。”
均懿冷着脸:“右仆射。”
右仆射张正彬急忙出列应声。
均懿道:“这礼部的折子,按说也要通过你的审核,才能到悦王和朕跟前来,你去看看,知不知情?”
张正彬是寒门女子,一路科考尽数魁首,从礼部执笔做到右仆射高位,对朝堂之事有几分把握。今日她冷眼看来,觉得皇上和悦王像是演苦肉计,用意并非在悦王身上,只是不知道第一位撞到新皇雷霆的是谁。既然是礼部的奏章,皇上又点了自己,看来便和她知道的风声相同——但与她无关。
右仆射两朝老臣,想清利害不过一转眼的工夫,面上也讨好地笑了笑,道:“皇上明鉴,自从高祖改制,为防止仆射弄权,六部若有大事,可跳过仆射直接上表。不知此大事,臣是否……”
均懿不耐地挥袖:“那你就自己看看。”
右仆射告了罪,也跪在地上,取奏章来看,心中一凛。
一群傻子,怎么能写这种折子给新皇!
只见奏章中写道,自新皇登基之后,九月底到十月初,全国粮区天气阴郁,不见天日,十月更是连下十五日雨水,钦天监观星云之相,恐怕雨水要持续到月底。这样今明两年的粮食必定歉收,大河与扬子江泛滥之险近在眼前。这说明新皇德行不满,做了不适宜的事,当办大祭,向朱雀神请罪。
朱雀皇城之中的天子乃是朱雀神的化身,贺翎所指朱雀,是太阳之内的三足金乌,以凤凰为使者,向人间撒播火种,自此人间和暖,万物滋长,夜如白昼。
现在自从九月底就一直下雨,不见天日,按照钦天监一贯的说话,那是皇上有罪,使朱雀神蒙羞。
懦弱些的皇上,看了此表会诚惶诚恐地祭天;强势些的皇上,看了此表也会放下自己的情绪安抚人心,百般辩解。而均懿心知这是朝堂弹压新皇的惯用手段,心里窝了火,正要找时机发作。
按说钦天监职责所在,是该上这种奏表,说说天气,提点提点皇上的作为。但昔日因战局之事,朝堂上下文官多与均懿有过激辩,此时见新皇上位,生怕她先发难,竟然用这种招数想让她屈服。虽说皇权至高无上,可独木不成林,彩凤不敌群鸦,还是要和朝臣们互相制衡才行。这种官场之道,均懿是厌恶了多年,今日耍到自己面前,少不得要掐了这个势头,灭了她们的威风。
右仆射心中也知道,自己是推波助澜的最好人选。她也暗道礼部这些昔日下属好生糊涂,但念在同僚一场,两边安抚也是少不了的,先紧着皇上顺一顺吧。
她放下奏章,整理齐了,向均懿拜道:“皇上,这奏章确实未经臣过目,便直接呈了进来。但以臣之见,若是先让臣看到了,臣也会跟悦王殿下做出一样的选择,拼着自己欺君罔上,也不希望皇上因此生气,损伤了玉体,也就是动摇了国本。还望皇上念在悦王爱您之心,护您有功,把这罪过抵消了吧。”
右仆射这个面子卖得很好,又表明了自己立场不与礼部合流。均懿对上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看穿了此事,叫道:“悦王。”
雪瑶在阶下跪了半天,似乎是个木头做的一般,此时方才恭敬应声:“罪臣在。”
均懿冷冷哼了声:“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你若真想瞒着朕,不让朕再看到这种不三不四的建言,就该把这奏章撕了。”
旁边侍立的宫女拿过一个铜盆,放在雪瑶面前。
均懿又道:“现在朕就罚你把这篇不通文墨的玩意,一点一点撕成粉碎——若是留一个囫囵字在上面,别怪朕打你板子。”
雪瑶拜道:“谢吾皇隆恩,臣这便撕了它。”拿起奏章,先撕几个大块,然后一点一点细细扯。只是礼部奏章颇长,右仆射眼看她撕了一会便指尖泛红,想必也撕得手疼。但她面色不改,严肃认真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