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承明宫罗帐内宫灯半明,映得两张脸庞更显红润。
均懿倚在塌边的软垫上,伸手去抚弄灵竹的脸侧:“竹子,其实朕一直都觉得,你是故意躲着朕,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问了这么多次,你都不说实话,今日可逃不去。若是再不坦白,朕便不许你再躲进藏书阁了。”
灵竹知她只是吓唬人,神态轻松,拉过正刮擦自己耳廓的玉手,放在嘴边,在她手心呵气。均懿向回抽手,灵竹握紧了不放。
均懿笑道:“不许你再避重就轻。快讲个明白。”
灵竹今日虽嬉笑其他郎官,可冷静想想,自己也是心虚的。
既然入宫做了郎官,他也非无欲无求,自然也想专宠,也想天长地久恩爱不绝。可身为权家的儿郎,祖训在上,即便再想亲近自己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妻主,却哪能走魅惑之道?
但他真的很心慌,他知道朝局艰难,怕自己没有用处,做不好一份新皇的助力。学得越多,不知的也越多,这两个月来他每天在藏书阁中挑灯夜读,直读到自己支撑不住方伏案小憩。想把天下都装在心里捧给她,只是她知道么?
也许是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了雨,惹起了秋末的情思,灵竹大着胆子向前欺身,从背后抱着均懿腰肢,一同斜倚在塌边,拿着自己的胳膊垫在均懿身下,方带着几分小心,开口道:“只是村言野史看多了,知道后宫妒忌争斗者的下场而已。臣侍无非又想为自己赚点贤德郎官的名声,又做不到真贤德。说实话,皇上太好,郎官们太多,臣侍也会怕。但三郎那样从容,臣侍怎么学也是学不来的,故此只能躲着皇上。今日可算跟皇上讲清楚了,这样懦弱的臣侍……讨皇上嫌弃了吧?”
均懿微微笑着,灵竹的气息从耳后扑来,呼在均懿发梢,变成湿湿热热的一阵水气。新郎官被宠幸这件事情,看来在这些先来的郎官们心中,都激起了一片不小的波澜。
这种局面,刚好是她想要的。
均懿缓缓道:“朕一向对后宫结党不置可否,不若太上皇和敬宗一般排斥。朕一直希望,你和裕儿能拿得住这个家。但只有你俩,只觉得人手缺乏,看到苑杰时,朕便觉得找到了合适人选,是以希望你们三人可以团结一处。退一万步,说到朕百年之后,你可辅佐社稷,裕儿可平衡人脉,苑杰可调动武力,即便新皇不够成熟,有你们三位在宫中,朕也可瞑目。”
灵竹见话越说越远,慌忙抱紧双臂,埋首在均懿发间,声音微颤道:“皇上尚风华正茂,怎地说出这等话来!可见是臣侍的不对,臣侍认打,认罚。皇上莫要生气,若是皇上喜欢,臣侍今后一定主动自荐,时时陪伴皇上便了,请皇上万勿如此,千万不要吓臣侍!”
听这话中带着十万火急,若不是在塌边相依,只怕灵竹已经跪谏。
均懿翻过身,来面对灵竹。只见他平时紧紧束起的发丝,现在全都已经散开,又顺又滑地披在肩上;纵使再伶牙俐齿,此时也已说不出话来,紧紧抿着双唇;白日常常傲然如冰霜的眼神,现在却仿佛着了火,一片焦急关切望着自己,与往常所见,全然两种风情。
均懿心中一阵激**,心潮微动,似是又一次认识了灵竹一般,心中甜蜜安乐。虽可现在就安抚他,但又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情状,嘴角带着笑,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确信眼前的画面已深深镌入心中,再难忘记,才拉下灵竹脖颈,在他唇上亲吻。
灵竹确认再三皇上的情绪,才放下了心,长长出了口气,眼角也发红了一阵,心绪方定,与均懿耳鬓厮磨,软语相求,直到均懿心都化了,答应不再这样讲,才换了他转忧为喜的一抹笑意。
雨水骤,风声细细,寒凉之气吹入窗内,反给房中温热添了一丝清凉。锦帐内一点昏黄灯火也熄灭了,低语轻笑,被褥摩擦声悉悉索索,种种夜间声响,渐渐细不可闻。
//
十月十八,天极殿内,百官受命加朝。
殿门之外阴郁的天气沉沉,只怕今日又是一个落雨天。
均懿坐于九凤金椅之上,脸色阴沉如乌云,语气冷硬:“悦王。”
悦王陈雪瑶出列应声。
“陈雪瑶,朕只想问你,你有多大的胆子,敢扣下这封奏章不报!”均懿尚不等旁边宫女接手,劈手把一封奏章掷往阶下。
幸而台阶有些距离,若是近些,恐怕这封厚厚的奏表砸下去,悦王便要仪态有失。
这声息,怕是不太对。百官都低了头,不敢发一言。
雪瑶撩起下摆,跪在寒凉的石板地面上:“臣知罪。”
均懿冷笑一声:“你可知你所犯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