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瑶近来觉得,秦雨泽这小子自从那日和逸飞说了话,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月余来,他仍然是细心照顾,帮着悦王侧君们管账,学习府中上下杂事,和从前一般恪守着侧君本分,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放低了姿态,刻意做出样子来讨好于她了。
似乎敲掉了石头外壳,露出里面晶莹的玉璞来,给人惊喜。
雪瑶饮一口冰凉沁人的酸梅汤,心中倒是轻松了不少。
从前雨泽那那样讨好的样子,看在雪瑶眼中,卑微得让她厌恶。但现今,雨泽这副神态做派,倒是颇为风流自然,显出了世家儿郎该有的风范。
雪瑶仔细去看他。现在正值夏日,衣衫轻薄,只见雨泽的身形越来越有成熟之势,这个月来竟平白长高了一节,手脚更显得修长,面容清丽秀气,双眉如远山舒展,杏眼含盈盈水色,更有另一番风情。
他细白的面孔上,原本看来皮肤就比别人薄些,现下太阳一晒,粉红透亮,晶莹的汗珠随着面孔滑进颈中,他只用一方帕子在领口轻轻搌了搌。明明汗水初透肩背,连锁骨也若隐若现,他却偏偏把领口捂得严严实实,神色正经地装作对她浑不在意。
好一个小妖精,明明从前什么也做了,现在倒欲拒还迎地在这里拿乔。
雪瑶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竟有种勾手叫他过来,在他耳畔轻轻咬上一口的情思来。
随即她被这轻薄想法吓了一跳。
这种对付伎倌的手段,拿来给自己侧君用,岂不是唐突?
可是妻夫之间,便是狎昵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他挺喜欢呢?
这时雪瑶才惊觉,自己竟然对于雨泽所想一无所知。这个小家伙,明明是在她眼皮之下看着长大的,怎么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雨泽拭了汗,无意中见雪瑶眼光一直盯在自己脸上,不自然地转了头,拿起盖碗小口啜饮,从碗口边缘偷看她的眼神。
雨泽自己知道,雪瑶所发觉的改变,只是他最近这段时间来的表象。雪瑶在他心中的多年爱恋与积威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失的,现在可以放冷,只不过是不再甘心唯唯诺诺,想要开始做些正事,做好一个贤内助,让少侍君也无从挑剔。
那日逸飞离家之后,他便不再把之前的自卑当成一回事,专心打理自己的生意,也在家中学习中馈、帮忙核理账目,再不把眼光定在妻主身上,也不再夜夜思虑如何自荐枕席邀宠伺候,倒是潇洒得多了。
这一忙竟然过了这么久,两人恩爱搁浅,他却也并不像以前那样觉得心慌。
雪瑶在外的应酬留宿他仍然留心,但也不像以前那样计较,只是在她醉酒归家之后打发仕女侍奉。虽然他于此道经验老道,安排也也事事称心,但自己不下手而去休息,第二天一早只来问一声安便了事。
刚开始这样做,他心中还是打鼓的,后来想了想,索性就放下了请罪之心,装作无知无觉,自顾自地做他的点心铺,学他的理账去。
可这几日,雨泽渐渐发觉不太对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只要他出现在雪瑶周围,雪瑶便会时不时地看看他。雨泽脸皮薄,竟有些放不开,倒比刚下决心时收敛了不少。
今日实在有些忍不住,便起身开口道:“家主,还用汤么?不用的话,我收了碗去。”
雪瑶望他一眼,道:“刚端上来的汤,还清凉得很,哪里就用得着撤下去?”
雨泽面上一红,只好在桌边坐了,又恰巧碰到自己的白瓷盖碗,便急忙捞起来捧着。
雪瑶见他躲避她目光的样子透着些羞怯,如坐针毡,不禁动了猫儿捕鼠一般的玩心,偏生一直盯他,又偏生不许他走。没过一会儿,见他额角都出了冷汗,又不敢擦,便又用眼神欺负了他一场,才松口放了他离去。
看着他仓皇逃跑的背影,雪瑶突然觉得心中已经许久没这样满足过,不由得笑自己荒唐。莫非是和芝瑶在一起呆久了,便也学了她那种促狭性子,专爱看喜欢的小郎君们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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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九,朱雀禁宫朝议已毕,长青宫书房内,太子均懿和悦王储雪瑶相对而坐,各自望着手中卷宗,不时交谈。
水晶珠帘被微风吹过,发出清脆声响。屋内窗下放着盆冰块,融化得溢出了寒凉的清水,一滴一滴地落入木桶。长青宫内外门户尽开,由着阵阵熏风通过冰盆,化为凉风拂在二人面上,扬起鬓边些许发丝,也吹动着发髻上凤钗垂珠,扫入衣领。
看了些奏章,也商讨了些政事,雪瑶望着均懿道:“太子近日来面色红润不少,身体轻健,恢复得很好啊。”
均懿穿一袭碧纱衣,面上虽显清瘦,眼神却亮晶晶地有了神采。此时放下手中公文,笑着摇摇头道:“这几年来,可是第一次觉得天热得这样难熬。我正愁着,现下不是要入秋了,怎的还到处都火辣辣的?”
雪瑶抿抿嘴,多年与太子相处,姐妹之间亲近得多了,知道她性子和主张,也有了许多默契。现在早不怕她怪罪,毫不客气道:“夏天本就该这样,前几年姐姐都盖着被子过的,就连两个月前还总嚷嚷说晚上冷要加铺盖,现下知道热了,可不是好事吗?净说些孩子气的话,可让人担心死了。”
均懿笑道:“不跟你闲说了,连本宫都敢嫌弃,这长春宫可你留不得,让你早些回去才是正经。家里侧君可是翘首盼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