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飞将手指搭在均懿脉上,沉吟了许久,裕杰在一旁帮忙安排,竟显得有些无措。
逸飞见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均懿,眼光中神情哀痛焦急,正和自己望着雪瑶时的神色相似,心一横,开门见山:“公孙郎官,你是想让太子痊愈才来找我,还是只想拉我替死垫背?”
裕杰见说,又想到上次怀疑被他识破之事,慌忙服软道:“郡主说哪里话来?我们太子郎官们阶底位小,任凭再不懂事,又怎么敢得罪善王最宠爱的郡主?我是真心没办法可想,这才相求你来秘密看看太子。”
逸飞摇摇头:“宫中能人,何止我一个,你却选了我。”
裕杰见疑,也无话可说,但心忧太子,决心再不试探盘桓,索性向逸飞交个底:“玉昌郡主,你善王家与皇上血亲最厚,故此,我猜想同蔓同枝的,定会有亲戚之情。你不顾世俗来宫中做御医,想必定有过人之能,也富有悯人之心,我这才冒了险拉拢你来帮太子过这难关。我实在是看着太子一天天病情加重,郑大夫却只是行针开药,其他缄口不言,我这心里……日夜如火焚刀绞,又不敢与人言说一二。”
逸飞也曾听宫人传说,若说蒙训郎官有什么弱点,那就是太在乎太子。今日一见,果然符合传闻。稍稍安下心来,道:“太子现今虚弱,就是因为郑大夫行针封闭脑络,戒断阿芙蓉之毒引起。”
裕杰大惊,压低声音惊疑道:“阿芙蓉……有毒?”
逸飞点头道:“公孙郎官,借一步说话。”
两人分坐在寝殿另一头的交椅之上。
裕杰不便唤宫女进门,便只从铜壶之中倒出清水,奉与逸飞代茶。
逸飞忙止住他忙碌:“算来也该叫郎官一声姐夫,这般热气袭人,怎么好由你辛劳,快坐了吧。”
裕杰心系太子,倒也不甚推脱,坐下便问:“先前曾对郡主说过,这药我家姨祖母在世之时也常服用……难道……”
逸飞低头道:“我常听人说老将军去世之时已……怕是也因过量服食,反受其害。”
裕杰震惊难言,鼻尖一酸,眼眶发红。想当初武洲侯咳疾发作,往往只有这一味平喘有功,故此公孙家也曾四处搜罗精纯阿芙蓉为武洲侯入药,期望她可以安然度过晚年,却未想到因此害了老人家。
一代名将仍有驰骋疆场之志,却因一味药用不当,形销骨立,亡于病榻,怎不可恨可哀!
裕杰将手覆面,平静许久才恢复平日神色,向逸飞问道:“若是此药有毒,为何从来多见于药方,为何又有如此奇效?宫内御医众多,其中仍有黄老御医那样的圣手,却为何无一人提出此事!”
逸飞叹道:“自大汉以来,我中土连通外国,至今已千余年了,自那时起,波斯药典也渐入中原。其中均有注释,阿芙蓉香入心脾,久服使人迷醉其中,不知堕于何方,时深日久,令人沉沦其内,逝于其中者不计其数,用此方时需慎重调剂,不可过度。我料修仪权郎官精通多国文字,自是认得波斯文。藏书阁中若有波斯古典,一查便知。只是权郎官并不专精医道,是以未曾在意罢了。”
裕杰问道:“若是从前便有此说,怎么连御医们都不知道呢?波斯文虽不是人人都学,但十人之中若有一人知道,怎么会不与其余交流!”
逸飞缓缓道:“黄老御医才五十就离了宫,个中原因从不愿多说。但公孙郎官此时也该有些体会。郑大夫自荐为太子治病之后,就算不是她当值,也是随叫随到,为太子之症发作不定,她索性抛夫弃子住进御医所。为何别的御医连太子的差事都不应呢?”
裕杰心中一沉:“你是说……”
逸飞道:“她们表面推说太子病重不敢擅专,但郎官也识得药方。太子在黄老御医出宫之后、郑大夫跳出来之前,多年顽疾发作都未曾换方子,为的便是黄老御医出宫前,偶有一次为太子用阿芙蓉立竿见影,她们便不顾太子发病境况如何,一味糊弄,只在配伍的甘草上略有加减。”
裕杰呼吸都急促起来,一张俊脸气得通红:“她们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么?”
逸飞讽刺一笑,道:“倒也不是她们存心的,只是一群汲汲营营的草包罢了。只会在官场上下相护,现今谁还在读书学药典?更别提这些年来,与麟国连年征战,交易难通,波斯与天方之地的羊皮医书何等贵重,竟在御医所随意堆在角落之中。我才来的前五个月,足不出户地打扫保养那些书籍,又在郑大夫指点之下研读,方知远方医术已有许多变革,而我们的御医所大夫们,凡事只把旧典拿出来一番,抄一张方子,便敢让宫中贵人们服用,何其放肆!”
裕杰缓缓闭目,额角颈边有青筋微微跳动。
逸飞道:“我昔年幼小,刚学医时,曾因热毒侵体而病,宫中来的御医却连开三天温补方子,险些要了我的命。若不是自己懂得一些,吃了些发散的药物疏通开了,只怕现今也是落下根来。郎官,需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本就是绵延苦痛之事。她们如此治法,天长日久勾了太子成瘾,神思恍惚不知痛楚,便不会和她们计较。这哪是治病之道!而郑大夫雷霆手段,施针断药,是为太子长远打算。郎官且看太子今日有多少苦痛,昔日便受了多少疏忽。”
裕杰声音颤抖:“若不是……郡主告知,到今天我还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