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琴音饮血,梵音离乱。(1 / 2)

她跑进去的时候,撞到了一队狱卒,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面如土色,惊慌不已,口中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自尽了....”

冯保保不知道自己在大脑极度混乱之下,是如何找到那间牢房的。

总之她到的时候,牢房内外围满了人,满满当当的,有太医,有狱卒....

神机营的齐修来了,虎豹营的副将也来了,萧君白来了,西陵琅也来了....

他们一个个将冯保保挡在外面,不让她看到一丁点儿,里面的情况。

朝琴和暮楚也死死地抱住她,不让她往前凑。

她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耳朵落完了整场雪。

他们说...

范渊宁死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支样式精美的金簪,脸上挂着微笑,看起来没有任何痛苦。

可是冯保保连着几日做梦,都梦到范渊宁满身鲜血的,站在落风苑的院子里,朝她挥手。

她冷汗涟涟,夜夜难眠,连安神汤都失去了功效。

西陵琅没有法子,只得整夜整夜的守着她,怕她睡着,又怕她睡不着,长此下去会得忧郁症。

宫城北苑角落里,有一座小宫殿,成嫣公主就在一颗海棠树下练剑,旁边站着两个宫女,端茶倒水的。

她剑术极好,身姿优美,一招一式,如同一支亮开翅膀的白鹤,引人遐想。

可惜,这样高洁的鸟儿,要被困在冷宫里一生一世。

成嫣公主练完一套剑法,中场休息。

宫女连忙过来添茶,轻声道:“茶水滚烫,公主小心。”

成嫣公主温柔的点点头,等茶水凉的间隙,突然开口问道:“陛下今日没来吗?”

宫女手中的动作一顿,其实何止是今日,陛下已经有几日没来了。

所以成嫣公主才觉得奇怪。

冯琛虽然将她困在这里,但是表面上对她还算不错,每日下朝后,必会来见她一面,说些有的没的,然后再回长安宫。

但不知最近发生了何事,一连三天,都没见到皇帝的身影。

直觉告诉她,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宫女怯怯地,眼睛不敢直视向前,只呢喃道:“陛下,陛下.....”

成嫣公主重重地放下茶杯,冷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宫女低下头去,有种想逃的感觉。

成嫣公主何其敏锐,她一把抓住宫女的手腕,大声问道:“是不是碎叶城出了什么事?”

宫女害怕极了,浑身发抖:“不是不是,公主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

成嫣公主一颗心凉到底,宫女吓成这个样子了还瞒着她,那就是真的出事了。

“你不说,我自己去问。”她提起刚刚练手的木剑,就要往外冲。

后面两个宫女,一个拦腰,一个抱腿,死活不让她动。

“放开!”

宫女就是不放。

成嫣公主脾气上来,一把捏住其中一个宫女的下巴,用力的收紧,让她感受到可怕的气息。

“还不说吗?”

“说说说....”宫女连连称是,不敢再反抗。

......

听说,在范渊宁去世后的第三日,身在北宫的成嫣公主,不知怎么得了这个消息,当即提着一根木剑,杀进长安宫,将长安宫砸了个稀碎,没伤到皇帝,却伤到了自己。

皇帝宣太医给她诊断,她不从,直接跑出了长安宫,一路狂奔到了登天楼,最后从十二层高的登天楼上,飞鸟般地坠向地面。

皇帝那伸在半空中的手,什么也没捞住。

高处不胜寒,原来是真的。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今宵别离,再会无期。

不管皇帝和宝华郡主的悲伤,大魏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还挺高兴的。

自此以后,前朝皇室成氏一族,所有的嫡系,都死绝了。

重点是,范无虞倒了,丞相的位置空了出来,很多大臣摩拳擦掌,正准备竞岗上位呢。

皇帝的习惯是,先论罪,再行功。

十一月中旬,范氏一族的明令下来了。

范无虞和他的....四个儿子,赐鸩酒。

范渊宁既已先死一步,他的那杯,自然是送到了郊外行宫内的“小端王”那里。

陛下赐了五杯鸩酒,必须得取五条人命,交上去才行。

范氏直系三族内,有在朝为官的男子,皆免为庶人,逐出京华,永世不得返京。

范氏女眷,知情者,赐白绫;不知情者,没收家产,遣返原籍,无召不得返京。

今日范夫人携带合府女眷离京,冯保保坚持用病**爬起来,说要去送他们一程。

“郡主,您这身子骨可不经折腾,早上严大夫还叮嘱说,要静养,你这又要跑出去。”

“是啊,郡主,您看外面都下雪了,就别去了吧。”

冯保保一边咳嗽,一边自己给自己穿衣裳,朝琴和暮楚拗不过她,只得上前帮忙。

她们也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只是她们更在乎冯保保,她的脸上血色全无,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如何叫人放心。

“暮楚,给我上点胭脂。外面下雪了,我穿厚一点就是了,不怕。”

她如果不去送范夫人一程,她恐怕这辈子也无法从那个噩梦中走出来了。

范夫人虽不是范渊宁的生母,但她毕竟抚养了范渊宁二十余年,她一定要去送一送她。

昔日门可罗雀的丞相府,如今门生凋敝不说,因为这场初雪的到来,更是显得格外凄清。

府内的丫鬟和仆从,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忠仆,还愿意跟着主子回到老家,凄凉度日。

一个老妇人扶着范夫人站在雪地里,她们正在指挥仆人搬行李,冯保保站着看了一会儿,她们才看到一身素服的冯保保。

范夫人似乎没想到冯保保会来,满脸惊讶的看着冯保保,双手微微颤抖的,扶住了冯保保递过去的手腕。

“郡主,你怎么来了?这天还下着雪呢,你身体有恙,就不应该来。”

冯保保看着范夫人双鬓间丛生的白发,还有身上的孝服,心中的酸楚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范无虞死了,皇帝念在他功在社稷,允许他的尸身回南阳故土安葬。

可是在他身败名裂之后,给他戴孝的,却是被他算计利用了二十余年的糟糠之妻。

这难道就是,前世的债,今生的劫?

冯保保紧紧握住范夫人的手,悲悯道:“听说母亲要回老家,我怎能不来相送。”

范夫人见她仍然称自己为母亲,心中惊讶,又觉叹息,一滴清泪湿了眼眶。

“承蒙郡主照拂,范氏一族的女眷得以保全,老身感激不尽!”

范夫人说着,就要跪下给冯保保行礼,身后的众婢女也跟着跪了下来。

冯保保急忙去阻止她们,无奈她们太过坚持,只好陪着她们一起跪在雪地里了。

“母亲莫要如此说,男子犯的事情,本就不该让女子来承担。他们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内宅夫人如何得知。你们没有错,就有权利好好活着。”

范夫人轻笑着摇头,道:“郡主莫要安慰我了。”

“不瞒郡主,在羽华行宫之变后,我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就已经不想活了。”

冯保保心口随之一痛,看来范夫人已经知道,这些年在碎叶城的“小端王”,也并非她的儿子。

当年范无虞和云氏的长子,的的确确死在了那场水患中,二十多年了。

“那一日我在房中,想要饮毒自尽,毒药到嘴边的时候,我却突然想起了郡主你。听说你在羽华行宫,为了不让陛下有后顾之忧,情愿服毒,也绝不受贼人胁迫。”

“我当时就想啊,那毒药喝下去,应该很痛吧。”

冯保保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忽然笑了一下,道:“母亲分明不是心疼我,而是心疼郡马。”

如果范渊宁知道养了自己二十年的母亲,因为接受不了当年的真相,服毒自尽。

范渊宁该会有多难过。

对于悲痛欲绝的范夫人来说,如果这世间还有她唯一眷恋之处,便是范渊宁了,毕竟是承欢膝下了二十年的孩儿。

范夫人顿了一下,也默默地笑了,笑到眼泪大流不止。

冯保保忙去给她擦眼泪,她却别过头去,道:“无碍,我已经放下了。”

“自从听了郡主的劝告,我停止了用药之后,我的神志已经比以前清醒很多。从前的很多事情,我都能记起来了。”

“活在梦里二十年啊,一朝梦醒,却早已物是人非。离开这里也好,京华是世人眼中的富贵乡,却是我的伤心地。”

冯保保红着眼睛,看着范夫人,期盼道:“不管今后身在何处,母亲和大家,一定要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

范夫人重重地点头:“郡主心善,必有福报。”

“......是我儿没有福分。”

范夫人说到范渊宁的时候,泪水又开始往下流。

冯保保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能继续做母亲的孩儿,才是他没有福分。”

范夫人听了,笑望着冯保保好一会儿,眼中带泪,道:“郡主,将从前都忘了吧。你还年轻,从头来过。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你呢。”

冯保保怔怔地点头,却再不敢去看范夫人的眼睛。

范夫人伸出手去,老妇人领会,起身将范夫人扶起,冯保保也跟着起身了。

“好了,大雪天寒,郡主就送到这里吧。”

冯保保看了看身后的队伍,前面几辆马车是坐人的,后面还有五辆马车,与寻常的马车不同,很长,长的可以装下一副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