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楚安排了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菜,甜的咸的辣的都有。
冯保保喜欢吃甜的,西陵琅喜欢吃咸辣的,这就苦了严清这位饮食清淡的医者了。
从前,他跟西陵琅一起拜师学艺的时候,他就不爱跟西陵琅一起吃饭,因为吃不到一块去。
“这么多年来了,你这小子的口味真是一点都没变过。”严清手中拿着一双象牙雕花筷,指着西陵琅的鼻子,大声骂道,表情嫌弃得很。
冯保保听后,笑了一下,道:“师兄初到京华,定然有很多不习惯,等到西陵琅这几日忙完了,到时候我们陪你出去好好逛一逛,多习惯习惯。”
西陵琅翘着嘴巴,刚想应答,却被严清抢了话头:“哎,郡主,不对啊。为啥西陵没回来之前,你喊我严先生。西陵回来之后,你就改口喊师兄了?”
他此话一出,本来站在旁边伺候的朝琴和暮楚,很有默契的各退了一大步。
顶着西陵琅示意他闭嘴的目光,严清摸了摸脑壳,表示疑惑。
亏他这半年来,一直在担心,他的好师弟入赘人家郡主府上,会受尽屈辱和欺凌。
可如今看来,过得还不赖嘛。
郡主看在他的面子上,都能对他一个平头小老百姓喊师兄了。
冯保保脸颊绯红,随手夹了一把菜,放进自己的碗里。
菜还没放热呢,又被人夹了过去。
她刚想说,一条鱼那么大,你为何还要抢我筷子上的鱼肉。
却见西陵琅已经在剔鱼刺了,一根一根,十分细致。
冯保保这才明白,他是在给自己剔鱼刺。
严清见状,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酸道:“像我们孤家寡人,恐怕没有吃鱼的福分哦。”
冯保保的脸更红了,忙道:“我让朝琴给师兄剔鱼刺,这丫头剔鱼刺,剔的可干净了。”
“别别别,消受不起。”严清忙摆手,护住自己的碗,表示拒绝。
西陵琅将剔除鱼刺的鱼肉,夹回冯保保的碗里,笑了笑。
才转头看向严清,道:“碗给我。”
“干什么?”
“你不是要吃鱼?”
“当真?”严清看着自家师弟,半信半疑的将碗递了过去,见他果然开始给自己剔起了鱼刺,不由惊呆了双眼。
从小带大,他认识他这么多年,他连菜都没给自己夹过,如今这是怎么了?
难道有了媳妇,人都变得贤惠了?
人人都说大魏的宝华郡主有三绝,贵绝,艳绝,痴绝。
贵是尊贵无匹,艳是美艳绝伦,至于痴么,是人间自是有情痴。
看这西陵琅挑鱼刺,那娴熟的动作,严清心中连连感叹:痴情棒下出贤婿啊。
严清这顿饭,吃的极为舒适。
他很早以前就觉得西陵琅的脾气太冷了,又冷又臭。于是巴巴的盼着,有个人可以将他的脾性**一番。
如今,愿望得逞,他怎能不舒心。
“这没有鱼刺的鱼肉,吃起来就是舒服啊。”严清走进自己的屋子,顺带伸了个懒腰,他住的地方,是定雪园的西侧。
西陵琅跟在他身后,笑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严清见他坐下了,于是也坐了过来。
“只要你治好她的病,以后每一餐,我都给你剔鱼刺。”西陵琅抿着茶盏,低微说道。
严清怔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质疑,这还是他师弟吗?
那个杀伐决断,铁马冰河的冷酷将军。
严清今日说了很多话,刚想一口茶水,刚沾一点,惊呼道:“冷茶!”
他下意识去看西陵琅,只见他若无其事的又喝了一杯,忙抢了过来。
“这是隔夜的冷茶,别喝了。”
“又喝不死人。”
严清横了他一眼,忙去外头唤小厮进来换茶。
府里本来是给他安排了随身的小厮,但是严清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总是将人打发到外头,还说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他的屋子。
于是,才有了这一壶冷茶。
“我说你呀....”严清本来是想跟西陵琅商量以后的打算,但是看他的样子,觉得现在说了也没用。
他现在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冯保保的病情上。
“你求她长命百岁,也顾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吧。终究是要两个人一起白头才好。”
严清本是说了一句极为寻常的人,但是这寻常话,在宝华郡主府,就极为不寻常了。
宝华郡主有前后两任郡马不说,单看府内侍君的人数,也不可能是他们两个人的日子。
等到严清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时候,西陵琅已经低下了头,他什么话也没说。
“郡主的这个身体,也是连番遭罪。本来就一直患有心悸,外伤还不断。在羽华山吃了沈柯的毒药,又服了解药,两剂猛药,虽无性命之忧,但是对身体亏损太大了。”
“这身体倒是可以慢慢调理,但是能不能活到百岁,就看佛祖庇不庇护了。”
严清说话时,小厮换了热茶上来。
严清给西陵琅先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然后他发现西陵琅笑了,只是笑容淡淡的,他皱眉道:“我这还在担心你的女人,你还笑?”
“师兄尽力就好,我们没有非要求到百岁。”
“你这是什么话?”
“大不了,她活到什么时候,我就活到什么时候,碧落黄泉在一处就好。”
严清立时顿在原地,如鲠在喉的滋味。
刚刚在吃饭的时候,他没有被鱼刺卡到,却在这里,被西陵琅的顽话卡到了。
“你这意思是,你要同她,一起生,一起死。”
西陵琅微微一怔,只片刻,随即沉稳道:“是。”
严清别过头去,拂开衣袖,真是疯了,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西陵琅知他心里不高兴了,于是换了话题,道:“师兄不是也不信佛吗?”
医者只信自己的医术,什么神佛,什么阎罗,都是没有的事。
可今日,严清的语气明显不对,又冷又阴阳:“我医术有限,可不只能求佛祖了吗?你有空,可以去抄一抄佛经,没准有用呢。”
西陵琅低低呵笑道:“师兄,你见过佛经吗?”
严清端着温热的茶水,小抿了一口,语气松散道:“见过啊!”
西陵琅脸色沉静,目光顿如山河,清冷道:“满屋子的佛经,像山一样累在那里。”
严清放下茶杯,眨了眨眼睫,道:“你说的是寺院里面吧。这么多佛经,估计是天底下来来往往的香客,他们抄写的佛经,被放在一处了。”
此话一出,西陵琅那深冷的瞳仁,终于动了下。
他不喝茶,只盯着自己的右手看,看了许久,仿佛看到了红色的血,和墨色的汁,交杂在一起,斑驳陆离。
他手中握剑,可横扫千军,护她一世周全。
他手中握笔,写千卷佛经,能护她平安否?
听说成嫣公主想跟皇帝陛下谈一谈,冯保保立马就进宫了。
她终于松口了么,那么范渊宁是不是有生机了。
冯保保到达长安宫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队人群中央的一袭白衣。
她穿过重重禁军和萧君白,径直走到成嫣公主的面前。
萧君白担心她,想要拉住她叮嘱几句,却被一把剑横在了外头。
“齐统领?”
“临淄伯留步。”齐修这人仿佛长了一副身为禁军统领的面相,高眉冷面,生人勿近。
“郡主她....”萧君白还想说什么,齐修已经背过身去,不去看他。
萧君白进不得,退了一步,却又对上了西陵琅的脸。
好了,向前,是一张不愿意看见他的脸,向后,是一张他不愿意看见的脸。
西陵琅淡淡笑着,目光也未在萧君白身上停留。
他看向不远处,冯保保正在同成嫣公主说着什么话。
成嫣公主今日一身素白长裙,如云的长发披在脑后,眉眼温静,脸上还有一丝笑意。
此刻的她,已不是那个浑身充满的戾气的亡国公主,反倒像一个飘然出尘的仙子。
她伸出手来,想抚摸冯保保的眉眼,却停在半空中,最终缩了回去。
“我这双手,沾满了鲜血,不干净,就不碰你了。”
她明眸微动,束素芊芊一挥,朱唇轻启,声音甚是好听。
“你长的实在像你的母亲,王妃也是个可怜人。她人那么好,却被困住了一生。郡主,你可千万不要像你的母亲。你要自由自在,平安到老。”
冯保保想起了宝亲王妃,对于这位亲生母亲,原身留给她的记忆,实在微弱。
她自己翻了很多皇家档案,才从那片言只语中得知。
大魏世家之女,与敌国皇子相恋,是件多么违背伦常的事情。
人人都说,萧氏女嫁入宝亲王府,富贵荣华不说,夫君更是待她如珠如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