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生很惊讶,却似乎也在那剎那间明了了一切!
她懂了──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牡国?为什么会违背良心穿上这身丑陋的红衣?为什么他会对銮仪卫唯命是从?为什么他必须冷着脸、寒着心接近她、甚至逼她憎恨他?她什么都知道了!
活下去。
这句话,不是她的幻觉,不是命令,更不是虚情假意,是真心的。
山黄连!他还是那个拿着山黄连的尔穆月──没有变!
化开这所有误会与算计后,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但她不能哭,她努力忍着,用这想哭的劲儿猛力挣展了大翅,心一横,就往下一坠──
树生的跃下与滑翔,在街上掀起了一阵沙尘,也落下了可疑的黑影。守在街屋外的小卫役机伶地察觉了,要走出屋檐查看。尔穆月敛了歛心神,沉着脸,快步迎向他们。
“起风了。”他告诉他们:“进去,关上门窗,别让风沙吹进来。”
小卫役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疑有他,听了上司的命令,将尔穆月迎进了屋后,就关闭了门窗……
树生第一次学着驾驭翅膀与风,飞得磕磕碰碰,忽高忽低,冒了一身彷彿翻过一重山的热汗,却只飞过几个街区。有时甚至会随着下沉的气流突地往下一坠,摔在屋顶上,差点滚落深巷中。但她不敢休息逗留,更不敢喊疼呻吟,一想起尔穆月那焦急的表情,还有他镇定地只身走回险境、好替她挡下銮仪卫的身影,她便要自己更坚强、更勇敢。于是她赶紧一跃,再度飞上天。她怕脚一再地沾了地,久了,心里对地面有了依靠,翅膀就真的是累赘了。她得一心一意地将翅膀当成唯一的手足,只有翅膀能带她出走虎壤、逃回禁国!
她不能辜负为她付出的人!
她越飞越高,高到足以看到虎壤的边缘,以及更遥远而苍茫的西方。她要一鼓作气,乘风而去──
这时,她注意到她顶上的天空有了动静──是一阵飞雁群,正整齐有序地列队飞行。她以为自己已经飞得够高了,但由她的位置再看这群雁阵,竟还小如星辰,可见雁阵翱翔得多么高远。
他们平行飞了一阵子,然后,飞雁群的左翼渐渐地脱离了队伍。树生以为是牠跟不上速度,被同伴遗弃。
可她后来发现,那颗脱离左翼的黑点,好像越来越大了……
而且,正朝自己逼近──
等她看清了那根本不是飞雁时,一道锋利的爪子已像当空劈下的闪电,将她的翅膀恶狠狠地撕裂──树生顿时失去平衡,猛地往地面上栽。不料那双爪子仍不放过她,迅速调整身形,跟着她一齐下坠,企图抓破她另一只翅膀。
而树生却还在惊讶中,因为她从未见过这种生灵──牠生得一双丰饱有力的鸢翅、杀气狠戾的鸢爪,头上弯勾的鸢喙不断鸣着威吓的尖声,更作势要叼食她的四肢,但驾驭这般恐怖武器的却不是真正的鸢,而是一个周身生满羽毛的──人!
原来,那根本不是雁阵,而是生有翅爪、鸢头、却又同时保有人形的“鸢人”。树生不晓牠们的来历也属于牲人,更不知道这些牲人在牡国都是挂有军牌、经过训练、编列入伍的正式军员。
在这样精准猛烈的攻击下,树生自然无路可退。
眼看自己就要一头栽往黑虚之海,树生遗憾地想──
啊,自己竟然是这么死的。
可是,这样也好啊,诞降术也不会让大司命夺走了……只是,在自己下黑虚之海前,好想……好想再见尔穆月一面。
让他紧紧地拥着,听他再说一次──喜欢你。
树生正这么想着时,脑海里的动静似乎也跟着清晰了──她好像真的看到了尔穆月化身的黑色蚀狼朝自己奔来,并猛力跃过楼与楼之间的落差,扑上她娇小的身子,紧紧地护着她,向深深的黑暗坠去──
她听到急促的心跳,浓重的呼喘……
她努力张开眼,感觉头上一阵刺疼、一阵热呼,眼睛里都是湿的、红的,伸手一探,她看到了血。可是她没有怕,因为她感觉到自己正被一团温暖柔顺的毛发包覆,牢牢地、甚至可说是有些蛮横地保护着,没有人胆敢伤害自己的。
树生落地的现场,很快就被赶来的銮仪卫包围,因为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巨大的黑狼,不免戒慎恐惧。而滑翔降落的鸢人,整齐划一地停栖在屋檐上,一动不动,像檐墙上的避邪雕像,也正居高临下地观察蚀狼的动静。
蚀狼明白,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
尉孤与总卫督赶来了,质问:“怎么回事?!”
一名带头的鸢人说:“本阵在进行例行的巡视时,发现目标正要妄闯国境,于是将她击落。”
“击落?”总卫督一愣,又问:“她是怎么逃的?”
“本阵击落她时,她背后生有羽翅。”
尉孤瞠大眼,嘴角上扬:“是诞降术!”他兴奋地向总尉督报告:“督统!她的诞降术恢复了!”
总卫督的脸上也难掩得意,但一想到差点儿让她插翅而飞,而鸢人又擅自击落目标,几乎要致诞降师于死地,就感到一阵心悸。
这时,蚀狼站了起身,但右边前肢似乎瘸了,身形有些不稳。